首页 短篇

安然酒馆

第二个故事、黄粱酒

安然酒馆 张东楼 9340 2020-06-19 14:15:18

  序节:

  七月初七,晴,老板娘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里,一枚又一枚的数着铜板。

  她恨不得这些铜板就是现实的日子,每数过一枚就能够已往一天,期待是一场漫长的痛苦,尤其是在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的时候。

  第一节:好酒

  酒馆里来了两个相熟的客人,两个年轻俊俏的令郎。一个洒脱不羁,一个儒雅清秀。喜好上很一致,就是喝酒!

  老板娘喜欢看见这样的客人,英气勃发令郎总是让人看着喜悦。酒钱上也比昨日买蜉蝣酒的那个落魄青年要豪爽的多。老板娘最喜欢的,就是花钱豪爽的客人!

  路令郎是个纯粹的酒鬼,徐世子是个酒中的痴儿。痴儿长得比酒鬼要俊俏,俊俏到老板娘数铜板的时候也忍不住偷偷地瞟了几眼。

  一坛酒,一盏酒壶,一只酒杯。酒坛是路令郎的,酒壶和酒杯是徐世子的。

  黑黑的小酒杯里倒上浅浅的一层高粱酒。窗外的阳光洒在酒面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辉煌。

  路令郎却丝绝不觉得迷人,他用不惯酒杯。小小的杯子喝起酒来总是不痛快,大丈夫就该用酒碗,像他这样水平的大丈夫则要用酒坛。拎着坛口,托着坛底,大口的烈酒入喉,方显男儿的本色。

  徐世子对路令郎的高论一点也不认同。这人生中的千百种滋味,有九百九十种都在酒里。能品到几多,全看饮酒的人怎么个喝法。好酒是要配好的酒具的,就像眼前这高粱酒,就该用这种玄色的陶瓷杯,若是没有这样的杯子,不喝也罢。

  一坛酒进肚,路令郎上来了些许激情。

  “五花马、千金裘。百文求得蜉蝣酒,何能销我万古愁!”

  边喊叫边挥舞起双手,行动颇有些放浪形骸。

  徐世子慌忙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回到座位上。对着周边的酒客歉意一笑,道:“我这挚友喝的有些多了,诸位莫要见责!”

  酒客们都很理解,示意不妨事。路令郎在酒馆里耍酒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客们都见过。那些不熟的见周边的酒客都不在意,也就欠美意思多说些什么。

  路令郎醉是醉了,嘴里的话却不停。

  “徐兄,我没醉,我我还能再喝几坛!拿…拿酒来!”

  徐世子微笑着把他扶起来,去找老板娘结账,醉成这样,照旧早点送回家的好。

  老板娘带着一丝丝狡黠,笑着问道。

  “世子可还要带上一壶酒回去?”

  徐世子点了颔首,道:“刚刚喝的高粱酒可另有?我带回去给夫人尝尝。”

  “高粱酒啊,这最后一壶已经让您给喝啦!不外我这另有一坛没开封的好酒,您不妨带回去和夫人一起尝尝?”

  徐世子扶在路令郎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喝醉的人总是爱乱动,扶起来很艰辛气。

  “哦!不知这好酒是什么酒?”

  老板娘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坛子,这坛子做的很精美,壁上另有着一朵朵牡丹花,很是鲜活。

  徐世子的眼睛一亮,好酒就该用好坛来装,单看这坛子,里面的酒就不会差。

  老板娘笑着说道:“这酒是什么酒,您回去尝尝就知道了!好酒还得配上好杯,我这儿恰好有两只咱们京都醉红坊烧出来的珍珠翡翠白玉杯,您要是要,就一起给您找个盒子装上!”

  徐世子自然是要的,好酒怎么可以错过呢!错过是一种遗憾,一种很大的遗憾,徐世子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遗憾。

  四张五两,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买下了两只酒杯、一坛酒。老板娘为他的英气附送了一个小盒子,长长的盒子上另有一层浅浅的雕花,里面用红布铺在盒底,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柔情。

  徐世子很满意,老板娘比徐世子还要满意。银票比铜板更容易让人开心,数银票也比数铜板越发舒坦。老板娘喜欢这种舒坦,唯一的缺处就是银票只有五张,数起来的速度有些快。

  那盒子似乎应该多备上一些,不外十文钱的工具,拿来装酒很合适,就是不知道那卖盒子的货郎什么时候能再过来。

  第二节:对酌

  夜,侯府。

  “候爷带着世子在沐浴。”

  苏氏听到下人的禀报,脸色有些难看。广陵候虽然算不上什么权门大族,却也是开国时封下的勋贵,侯爷是一家之主,自己荒唐也就而已,怎么能带着儿子。

  “阿忠,你去把侯爷请来,就说我在花园备了一坛美酒,请侯爷一起品鉴。”

  “是,夫人。”

  唤做阿忠的男仆快步走到世子的房间。

  站在房门外就可以听到侯爷“哈哈”的笑声,另有世子稚嫩的问询声。

  阿忠敲了敲房门。

  “侯爷,夫人备了一坛好酒,请您去花园共饮。”

  过了片刻,侯爷推开了房门,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很松散,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轻佻的用手指挑了挑阿忠的下巴,笑道“去告诉夫人,我换身衣服便去。”

  阿忠红着脸到了花园,花园里有一方小小的石桌,两个墩子。

  夫人正杵着下巴坐在那里,桌子上有一盏翠绿的酒壶,两只同样翠绿的杯子。

  酒壶和杯子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翠嫩欲滴,同样翠嫩的另有一旁的夫人。苏氏还不到三十岁,二八的年纪就嫁给了照旧世子的侯爷,第二年就生下了现在的世子。夫人还很年轻,有着年轻妇人所独占的一种娇柔,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柔美,像是画儿里的美人。

  “侯爷说他换身衣服便过来,还请夫人捎待。”

  苏氏转了转桌子上的酒杯,脸上透出一丝落寞来。又看了看敬重的阿忠,阿忠长的很悦目,白面无须,有些少年人的秀气。

  “你在侯府几多年了?”

  “回夫人,小人十二岁就进了侯府当差,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八年了啊!”苏氏感伤了一下,又问道:“你喜欢侯府么?”

  阿忠点颔首,下人哪敢在主人面前说不喜欢主家的呢。他自然是喜欢的。

  夫人却没去看他,自顾自的念道:“我就不喜欢,侯府太大,太空旷。许多人都羡慕高门大户,却不知道高门大户里的不如意。我经常想起还在娘家的日子,当初若是寻个普通人家嫁了,也就不会有这许多的苦恼。”

  苏氏的语气有些倾颓,落寞的味道越发浓郁。阿忠的心,有些扑通扑通的跳。

  侯爷的到来给阿忠安了心,在侯爷面前,夫人总是能保持一种妻子对于丈夫的敬重。

  侯爷的衣衫已换成了一套华服,银线绣成的麒麟若隐若现,似乎活了过来。头发也已盘好,插着一根白玉簪,一点也见不到之前的凌乱模样。

  阿忠躬着身子,把桌子上的两只酒杯倒满,又躬着身子退后几步,等着侯爷和夫人的付托。

  “怎么想起来找我饮酒?你不是不喜欢喝酒的么?”

  苏氏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暖人的微笑,身上散发着一种能够吸引小女儿的英武。当初自己就是被这种英武所吸引的吧,内院的那些妾侍或许也一样。女儿家总是容易被侯爷这样的男人吸引,谁不想嫁一个这样的良人呢?

  轻轻的捧起杯子,朝着丈夫递已往。月光映在杯中的酒里,在其中增添了一丝神秘,神秘中还带着些许初秋的冷意。

  苏氏的身子有些哆嗦,用一种极尽恭顺的神态和语气轻轻说道:“很久没和侯爷共饮,妾身有些纪念。”

  侯爷很满意她的恭顺,女人家,恭顺一些总是比骄傲一些来得好,也更能讨到丈夫的欢心。

  从夫人手里接过酒杯,轻轻的饮下,酒香萦绕在喉咙里,久久不散。

  “好酒!”

  “侯爷喜欢就好!”

  苏氏又侍候着侯爷多饮了几杯,侯爷不胜酒力,没多久就趴在酒桌上,一动不动。

  她这才拿起自己那杯还没有喝的酒,翠绿的酒杯摇晃在手里,酒未饮下,人就已醉了三分。

  一旁的阿忠也有点醉,人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阿忠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自我迷醉。迷醉在这静谧的月光中,迷醉在夫人的柔美里。

  “阿忠,这剩下的半壶酒,你便喝了吧,全当是夫人对你的犒劳。”

  苏氏的话让阿忠又醉了几分,往前几步,拿起酒壶,单膝跪在苏氏的面前。

  “阿忠能侍奉夫人,三生有幸,愿敬夫人。”

  说罢,就用嘴巴接住壶口,任壶中的酒水落下,直直的灌到喉咙里。

  苏氏笑了,笑的有些娇媚。一只手搭在阿忠的肩上,一只手举着杯子,喝下了一直未喝的美酒。

  年仅十岁的世子跑来寻爹娘的时候,只看到一盏倒在地上的酒壶,另有两只散落在石桌上的酒杯。

  侯府的管家把年幼的世子拥在怀里,轻声的抚慰。侯爷的妾侍在嚎啕着大哭,下人们在府中充满了白色的布匹,给他戴上了一顶白布叠成的帽子。

  广陵候突发急症暴毙,侯府夫人坚强,追随而去,忠仆阿忠不舍主人,以身相殉。侯府中,只剩下了一个年幼的世子。

  朝中赐下了厚重的葬礼,给故去的侯爷加了封谥,却唯独没提世子袭爵的事。

  第三节:暖与寒

  世子回抵家的时候,月已上了中天,女儿已经睡下了。夫人吴氏还在堂中期待,想来是等的太久,夫人单手支着脸颊,竟在桌子上睡着了。

  世子轻轻的放下装酒的小盒,用手指摸了摸吴氏的鼻子。

  吴氏徐徐睁开眼睛,正看晤面前微笑着的世子。

  “你回来啦!用过饭了么?我叫厨房热些吃食给你!”

  世子摆摆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盒子。

  “不必了,我在路兄家里用过饭了。今日在酒馆带了壶酒回来,你我伉俪不妨月下对酌,也是个乐趣!”

  吴氏微微红了脸,世子和老侯爷的风骚差异,只娶了她一个,家里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哪怕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世子也没有纳妾的计划。这不知叫几多大户家的夫人们羡慕,吴氏也觉得自己很幸福。一个女人有世子这样温柔体贴,又有身份的丈夫,哪里会不觉得幸福呢!

  随着世子到了花园,淡红色的合欢花开的正艳。娇蕊捧心稀红绿,花遮柳隐辰月夕。如此美艳的花朵,如此美好的月夜,都使得世子夫人的脸又红上了几分。

  世子笑的很暖,暖的像是一尊火炉,让吴氏从里到外的燃烧起来,心甘情愿的为丈夫支付全部。

  “良人,我这几日挑了几户良家的女儿,长相都不错,我…”

  吴氏顿了顿,照旧说道:“我想可以的话,让良人把她们都纳进府里,也好生下几个男孩,为侯府传宗接代。”

  世子不再笑了,嘴角照旧弯的,却换了个偏向。挥了挥衣袖,眼睛看着夫人,目光里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埋怨。吴氏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怎么又提纳妾的事?我说过的,这辈子有你一个便知足了。”

  “可是…可是侯府总是需要一个男孩的,前些日子我去造访刘上将军的夫人,刘夫人说良人很快就可以袭爵了,没有男孩,侯府岂不是要断了传承。”

  世子挑了挑眉毛,很坚决的说道:“那也无需纳妾,你的身子总是能调治的好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儿子。”

  吴氏的眼睛有些湿润,生女儿的时候,不幸伤了身子,调养了好几年,却还不见成效。世子还能对自己如此敬服,自己这一辈子另有什么好求的呢!

  淡淡的酒香从酒坛中传出,弥漫了半个花园。世子把酒轻轻的倒在杯子里,杯底竟透出一丝微黄的酒光。

  珍珠翡翠白玉杯,杯如其名,外似珍珠含翡翠,里如白玉挂月盘。世子只觉得这酒杯买的很值,却不知这酒是否也一样的值!

  吴氏带着一丝惊奇和世子配合饮下了第一杯酒,这酒的味道有些淡淡的甘甜,又透着一丝苦味。宁静日里饮过的酒似乎有些差异,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差异。

  世子在吴氏思考的时候,已经饮下了三杯。吴氏照旧第一次看见丈夫对一壶酒体现出如此的急促,看来这酒是真的合他的心意。

  吴氏的酒量欠好,几杯下来,就感受有些晕沉。喝着喝着,竟倒在石桌上,轻轻睡了已往。

  世子也有些醉了,醉的有些失言。幸亏花园里只有伉俪两个,倒也不担忧有什么隐秘的话被人传出去。

  吴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是她嫁给世子的第二年,生下女儿的时候。世子对她很疼爱,临产之前就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女医李氏住在府里,日夜照顾。也亏得是请了李氏,生产那日出了些状况,险些母女都背过气去,是李氏花了三日夜,把她们母女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她到现在还记得再见到丈夫的时候,他脸上的微笑。暖暖的,像是太阳在照。

  她在梦里又见到了那暖暖的笑,她梦见自己的身子被调治好了,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和他一样的俊俏,也一样有些暖暖的微笑,长大了一定可以吸引不少贵族家的小姐!

  吴氏是笑着从梦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从东方爬上来,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和丈夫的笑容一样的温暖。

  世子依旧在说着醉话,也不知道他喝了几多酒,到了现在还没清醒。

  吴氏想要把丈夫扶回房里休息,可听见丈夫嘴里的话,又止住了前面的想法。平静的坐回去,双手杵着下巴,听丈夫说那些关于自己的事!这很有趣呢!

  “我娶了一个很好…的夫人,长得悦目,性…性子也好,从来不外问我在外面的事,家里都…都被她管的井井有条。娘,你…你在天上看到,会...会为我开心么?”

  良人是想到了过世的公婆,吴氏敬服的抚摸世子的头发,世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了。公婆已经走了十年,照旧不能从伤心之中走出来。

  世子又说了许多事,许多都是关于妻子吴氏的,话里一直在夸赞吴氏的灵巧懂事。

  吴氏一直在笑着听他说这些醉话。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吴氏的笑容徐徐变的僵硬。

  世子还在说他的浑话,吴氏越听越心惊。

  世子说了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老侯爷的真正死因,他又为什么要娶她,又为什么在那次生产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有孩子。

  天空中明明是暖阳高照,吴氏却如坠冰窟,严寒入骨……

  第四节:产女

  侯府,世子在三年守孝期上又守了三年的孝,然后娶了吴家的女子,一个小户人家出了一位侯府的夫人,在京都引起了一场不算小的惊动。

  世子依旧在过着自己的平淡日子,和他新娶的夫人一起。

  侯府的下人走在外面,总是吹嘘自家的世子对夫人有多好。伉俪两小我私家,也总是有月下对酌的雅事传出来,叫许多人羡慕。

  世子和夫人已经很久未曾对饮了,夫人眼下不能喝酒,有孕在身,就该离酒远一点。世子为此清空了家中的藏酒,自己也滴酒不沾。

  夫人临产前的一个月,世子重金请来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女医。

  李氏站在侯府的书房里,等着世子的付托。世子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春秋。

  “夫人的情况如何?”

  “夫人身子不错,腹中的胎儿也很好,只是…”

  世子皱了皱眉头,道:“只是什么?”

  “只是依我多年的经验,夫人腹中的,怕是个女儿。”

  李氏说的很小心,生怕惹恼了眼前的朱紫。世子却体现的很平淡,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恼怒和失落。

  世子真是个好人,也是个好丈夫呢!李氏心里默默的想着。

  世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又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张仲景的《伤寒论》。

  “我听说你有味独家的配药,专门使女子不孕?”

  李氏急遽跪倒在地上,张皇的道:“药是有的,却从不敢给各家的夫人们用,只是卖给那些青楼女子。”

  世子笑了笑,坐回椅子上。

  “你别怕,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世子,不会管你私底下的事情,我只是…”

  世子顿了顿,才徐徐说道:“我要你…用这副药。”

  “用…用这药?”

  年轻的世子点颔首:“夫人临盆之后,给她用这副药,你听清楚了么?”

  李氏的声音有些哆嗦,把头伏在地上,道:“听…听清楚了。”

  夫人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喊,生孩子是件很痛苦的事,这世上或许没有比生产更令一个女人感应痛苦的了。

  夫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可婴儿依旧只露出一个头来。

  李氏急遽的跑出来,跪在门外期待的世子面前。

  “世子,夫人难产,恐怕…恐怕母女不能共存,还请世子做决断。”

  “只能保一个么?”世子轻轻的问。

  李氏低头不言。

  “保大吧。”

  淡淡的话语在李氏的耳边响起,李氏又急遽的跑了进去。

  三日夜,世子夫人只喝了一点稀粥,侯贵寓下一片哀戚,都道夫人怕是活不成了。世子的脸色很难看,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有些不耐烦。一件事情,无论结果优劣,总是可以蒙受。但当这件事很久都没有结果的时候,就会让期待的人感应很难受。

  夫人照旧挺了过来,母女平安。

  李氏把婴儿抱到世子面前的时候,头压的很低,低的看不见她的脸。

  世子从她手中接过还在哭叫的女儿,轻声问道:“药用了么?”

  “就…就要用。”

  世子点颔首,抱着女儿,带着一丝微笑,走进房间里去看夫人。

  吴氏在疲惫中睡了已往,醒来的时候,正看到丈夫带着微笑看着自己,那微笑很暖,像是阳光在照。

  李氏抱着婴儿守在一侧,想来是畏惧她再出此外变故。

  世子端着汤药,笑道:“辛苦你了,喝了这碗药,补补身子。”

  夫人虽然疲累,却照旧强撑着接过世子送来的药,很灵巧的喝了下去。

  李氏又把女儿抱过来给她看,女儿生的很漂亮,眉目间,很像世子呢!

  第五节:美梦

  世子从酒醉中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外衫,吴氏就坐在劈面笑着看他。

  “我喝醉了?你怎么不回房去休息?”

  吴氏把准备好的米粥推到世子面前,用勺子搅了搅。

  “哪有良人睡在花园里,我自己回房的原理。良人今日还要出门去么?”

  慢慢用勺子喝下两口米粥,世子依旧维持着平日里的优雅。或许不会有人能像他一样,在宿醉之后,依旧可以保持着如此的雅致。

  “今日约了郑医生家的令郎喝酒,袭爵的事情还少不了托付这些少爷。你不必等我,早些休息就是。”

  吴氏恭谨的应下,又拿起桌上空空的酒杯在手里把玩。

  “这酒杯很悦目,世子从哪里买的?”

  “昨日和那坛酒,一起在城西的那家小酒馆买的。我也觉得不错,那的老板娘说是叫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杯。”

  吴氏不再说话,晃了晃酒坛,坛里还剩了些酒,倒一些在酒杯里,轻轻饮下。

  酒,照旧作夜一样的味道,淡淡的甘甜,夹杂着一丝苦味。甜到最后,照旧苦占了上风,多像是一场美梦,睡梦中甘甜,梦醒后苦涩。

  她的眼睛轻轻闭上,似乎又回到了初见世子的那一天。

  世子是在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回来的,衣衫有些凌乱,脸上却还挂着微笑,一种满足的微笑。吴氏对这种微笑既熟悉又陌生,洞房花烛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笑的啊。他和郑令郎,到底都做了什么?可以这般的满足?这般的开怀。

  世子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去书房看书。他总是在书房,总是在读那本书页泛黄的春秋。

  世子夫人一小我私家坐在堂里,手边放着一杯清澈的酒。

  她拿起酒杯的手哆嗦的很厉害,眼角已经充满了泪水。本以为幸福的生活,不外是一场虚伪的骗局,娶她过门,不外是为了掩饰自己那貌寝的癖好。这世界上,另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

  手里的酒杯在阳光的照耀下映着浅浅的绿光,翠嫩欲滴。杯中的酒清澈见底,看不到一丝杂质。

  谁能知道这酒有多毒呢?这一杯酒下去,或许可以毒死一头牛吧。

  酒水随着吴氏的哆嗦,洒出了许多。从桌子上到嘴边的距离似乎格外的遥远,足足一刻钟,杯子也还在半空中,随着她的手臂发颤。

  她照旧没能喝下这杯酒,死亡是一种逃脱,也是一种痛苦。有的人可以选择蒙受痛苦,从而享受到逃脱的喜悦。有的人,畏惧这种痛苦,只能默默的,接受那些越发痛苦的现实。

  她终究没有喝下这杯酒的勇气,就像她没有勇气去和世子讲个清楚一样。

  这世上的美梦啊,一旦醒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节:喂药

  世子的夫人病了,病的很厉害!

  忧郁成疾,一种很难解释,却又很痛苦的病。吴氏已经下不了床,她已尽力让自己不在乎那些痛苦,但痛苦这种工具最使人讨厌的,就是你永远无法主动的去挣脱它。它就像是一小我私家的影子,总是追随着你的脚步,无论你跑的多快,都市被它追上,然后狠狠的给你一刀。

  吴氏被这一刀伤的很重,今天已是她卧床的第三天。

  世子依旧照旧那个模范的好丈夫,每天都市亲手煮好汤药,送到她的床头,微笑着喂给她喝。可她每喝一口,都觉得扎在身上那一刀就会往深里刺上几分。她这三日,一日比一日痛苦,她的病也一日比一日更重。

  世子端着药,一步一步的从厨房走到卧房,他走的不急不缓,手里的药碗拿的很稳,没有洒出一滴。世子疼爱夫人的话,已经传遍了周边的大街小巷。听到的,都市夸赞世子是个好丈夫,夫人是个有福的。

  吴氏很有福气的享受着世子的轻柔,世子扶她起身的行动很慢,温柔的像三月的翠柳。

  靠在床头,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吴氏勉强的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笑起来也不禁显得有些发苦。

  世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拿碗,一手拿着勺子,没盛一勺,都市轻轻的吹上几下,然后才喂给她。

  一碗药,喝的很慢,世子没有丝毫的不耐放。一直得手里的碗见了底,才把吴氏放回到床上,轻轻抚摸她的额头。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世子轻轻的问,语气中有些酷寒。

  吴氏的脸色变的越发苍白,不敢去看世子的眼睛。

  “我…我知道什么?”

  “那日你我在花园对饮,我是不是说了许多的醉话。”

  “我…我不知道,那日我醒了就去准备米粥,没有听见你说什么话。”

  世子,笑的,笑的很悦目。轻轻的抓起夫人的手,放在手心里,用双手握着。

  “你呀,知道了就知道了嘛!怕什么?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多年的伉俪,我会让你开心的,人生最难得的不就是开心么!”

  “开,开心?”

  吴氏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世子轻轻的推了回去。

  “我从郑令郎那里回来的时候,你虽然掩饰的很好,但照旧有些差池。你平日很少主动饮酒,那天怎么会突然想到自己独酌呢?那酒杯你虽然扔的很偏僻,却照旧被我找到了,杯上有毒药,是么?”

  “我…我……”

  世子用手指点住她的双唇,很是温柔的说道:“没事的,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在药里下了极乐散,你会走的没有丝毫痛苦。我以后也不会再喝醉了,你会是个幸福的世子夫人,我也依旧是曾经的世子,这样很好,不是么?”

  吴氏很想用枕头去打眼前这小我私家,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她的嘴角开始溢出血来,她就快死了。

  世子还在说自己的话,手指也还压在她的唇上,像极了新婚的伉俪在玩闹。

  “别闹!你一向是灵巧的,乖乖的,很快你就去到另一个世界了。我不会再娶了,我说过的,这辈子有你一个就知足了。”

  世子夫人自生产之后,便日渐体弱。于七月十一不支,魂归黄泉。世子悲恸不能理事,广陵侯府一片缟素。

  新皇仁慈,赐世子夫人吴氏厚葬,世子承袭广陵候爵位,赏钱三万。

  第七节:黄粱

  酒馆,老板娘正在装她的新酒。

  新酒不多,只有小小的一坛。坛子做的很精致,上面还带着一朵朵的牡丹花,让人一看就会知道里面装的是一种好酒。

  酒自然是好酒,老板娘用上好的黄粱辛辛苦苦酿了三个月,也不外出了这一坛。加上之前卖给世子的一坛,这种酒总共也只有两坛的产量。

  倒不是老板娘不想多酿,实是只有京都北三十里的郭家村才有这等的好黄粱。

  而且郭家村不会再产黄粱了,黄粱的产量太低,村民们吃不饱饭。都要改种其他粮食了,品质再好的粮,也比不上一口饱饭。这世道,在世才是最重要的啊。

  酒馆的外面很热闹,一群人在围观世子夫人的出殡。长长的队伍敲锣打鼓,在欢送那个年轻的世子夫人。

  老板娘不喜欢这样的场所,人间最伤感的无过于生离死别,死别自己就是惆怅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奏那些难听的哀乐?让死者安平静静的走,难道欠好么?已死的人了,又能听得见什么呢。

  简陋是为了陪衬生者对死者的情感之深厚,又或是为了彰显生者的伤心。外面的锣鼓声,越发的喧华了。

  老板娘忍不出,走到酒馆的门口,想看看这队伍另有多远才气从她的门口走远,最好是远的看不见背影。

  一张苍老的脸突兀的泛起在老板娘的眼前,老板娘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拍着胸脯道:“你这人什么毛病?这样很吓人的知道么?”

  老管家对着老板娘做了个揖,面上带着歉意。

  “欠美意思,惊扰了您,我是侯府的管家,侯爷让我来买一坛酒,用来在夫人的坟前祭拜。”

  老板娘把他引进酒馆,道:“我这的酒可是穿肠毒药呢!没有八百种也有六百种,您看您家侯爷要哪一种?”

  老管家眯着眼睛,在柜台前左看右看。

  “您这酒太多,照旧托您给找一找吧,是侯爷在初七那天买的,坛子不大,坛璧上另有着几朵牡丹花。”

  老板娘把新装不久的酒从柜台底下拿出来,轻轻拍了拍坛口的泥封。

  “说的应该就是这坛了,徐世子什么时候成了侯爷了?”

  “您还不知道?夫人去世的事按制要报给朝廷,新皇听说了世子的事,就准世子袭了爵位,现在是广陵候了。”

  管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夫人去世的事都不再那么伤心。老侯爷死了十年,世子能够袭爵简直很不容易。

  在心里感伤了一下,老管家又问道:“您这酒,几多钱?”

  “承惠,五十两!最后一坛了,以后都没有了!”

  老管家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抽了一张五十两的,递给满面笑容的老板娘。这年纪轻轻的小女人,怎么就让人觉得有些贪财呢!

  怀抱着酒坛往门外走了几步,管家又转身问道:“忘了问,您这酒是个什么名字?”

  “黄粱酒!”

  黄粱酒自然该叫黄粱酒的,黄粱酿出来的酒不叫黄粱酒还能叫什么呢?

  黄粱酒现在就在世子的手里,世子一小我私家站在夫人的坟前,其他的人都离了好几步远,不敢靠的太近,怕打扰了世子的伤心。

  伤心是不能被打扰的,一是容易招人忌恨,二是被打扰了的伤心,岂不是会显得对死者不够老实。

  世子拍开泥封,单手拎着酒坛,一手轻轻抚着夫人的墓碑。

  广陵候夫人吴氏,夫广陵候立。

  微黄色的酒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淡淡的光线,随着灰尘一切洒落在吴氏的墓碑前,像是一场凄美的梦,有些甘甜,有些苦涩……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