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惶惑

　　萧楚楚一怔，难怪娘亲死的时候，他们口中说着娘亲身份特殊，要安葬在隐秘之处，不让人发现打扰在天之灵之类的话。她也明白了为何当年娘亲不愿随爹爹回戚国皇宫，以前只听说是娘亲是因为她爱爹爹至深，而爹爹将为天子，岂论是否己愿都市三宫六院，也因娘亲生性自由烂漫，不愿一辈子羁绊在皇宫中。

　　如今才知道，娘亲与爹爹是注定不能厮守终生，他们之间，有着家仇国恨，横亘着许多同袍的命。

　　让萧楚楚一时难以接受的是，戚宁拥有如今的民望和权利职位，一切都从与惠国的战争开始的。

　　从前萧楚楚不知道维州是惠州战败割给戚国，以为她的母亲是戚国人，而戚宁在她心中，就是戚国的英雄，一个黎民拥戴的王爷，而现在萧楚楚才意识到，在惠国国民看来，戚宁就是一个杀戮者无异。至于自己的爹爹，乃至整个皇族，也是杀戮者中的一员，萧楚楚甚至觉得她自己也难辞其咎，即便二十年前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还没出生，但因着这场战争，这世上才有了萧楚楚这小我私家。

　　她想起家乡同在维州的西武子。西武子同她说过，她之所以流离失所，流落一芳阁，是因为当年的战事。像西武子这样遭遇的人，又何止千万。

　　“叔父另有一件事没跟你说过。当年决定攻打维州，你父皇还不是天子，我父皇问我和皇兄，到底要不要提倡对惠国的战事，皇兄尽力阻挡，而我……”戚宁顿了顿，脸上神情痛苦得有点扭曲，似乎在遭受着剧烈的挣扎，几个呼吸事后才接着道：“我主张战事……而且向父皇请缨出征。”

　　萧楚楚一个趔趄，往后跌了两步，两行眼泪不知不觉落下。

　　戚宁心中又痛又酸，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抚楚儿的泪，却被楚儿那种看陌生人的眼光惊到，手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缩了回去。

　　“我所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人……”萧楚楚一边摇头，一边退却。

　　“当年的年少气盛，我痛恨不已，楚儿，我自知当年的犯下的是怎样一个错误，但是……”

　　“但是……但是事过境迁，死者不能复生，维州也已是大戚领土。一切不行倒退。”说完，萧楚楚转身走了。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戚宁看过无数次，却未曾似这般遥不行及。

　　萧楚楚心神模糊，在皇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突然觉得待在皇宫里实在煎熬，于是没有回澄昭宫，一小我私家出了皇宫。

　　她到马市买了一匹马，不知不觉间，来到宁王府门前，遥遥看出去，她很想念在宁王府的日子，却也知道，有些工具已经变了。

　　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看待戚宁。

　　继续前行，萧楚楚无处可去，于是想起要到一芳阁去一趟。

　　从花园的墙头一跃，静悄悄的，她到了西武子门前轻敲了两下。

　　“谁？”

　　“姐姐，是我，楚楚。”

　　屋内没有应答，却似乎有一阵消息。

　　片刻后才听见西武子朝门边走来。门开的那一刹那，西武子的头刚转正看向萧楚楚，萧楚楚顺着她转过头前的偏向看去，一扇没有合好的窗门正好被一阵不小的凉风吹得摆动。

　　“姐姐，风这么大，窗户开着你不觉得冷吗？”

　　西武子干笑道：“我适才温了些酒来喝，便不觉着冷。妹妹来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姐姐，正好姐姐这里有酒，我可以喝些吗？”

　　“你看起来不太舒心，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仍旧是因为游蛆毒的事情？”萧楚楚摇摇头，一副说来话长，一言半语说不清楚的神情。

　　西武子久经风月场，自然擅长察言观色，便不多问。

　　“天凉，酒温热了喝才好，你稍等下。”说着便坐到那温酒的桌炉前，又问：“上次当家的被东玄子打晕，清醒过来后发现你和东玄子前辈、梦半仙不见了，气得不浅。但这次不像以往，以往她生气总连身边的人都不敢接近她，连上门的恩客知道当家的心意不顺，不管真心冒充，便都有几分让着躲着。这次当家的没有对任何人置气，关起房门来，寸步不出，过了几天方出门来，人不光瘦了，还老了许多。”

　　萧楚楚一声叹息：“说来我总是三翻四次利用了舞夜叉前辈，真是过意不去。”

　　“你也是迫不得已不是么，当初你误打误撞来了这一芳阁，也不知道你义母与她，另有梦半仙之间有这么一段纠葛，。”西武子劝慰道。

　　“话虽如此，可究竟他们三人十几年不见，向来相安无事，却因为我而冤家相逢。对了，姐姐，我一直没有正式挂牌，前辈她预计也失了不少脸面吧？究竟之前都把我当噱头，铺开消息去了。”

　　“原来我也很是担忧舞夜叉会因为这个来找我逼问你的下落，可上次她把自己困在房中几天，出来之后似乎把这事情忘了，再也没问。上次你总算联络上两位前辈，解毒的事情可有进展？”

　　“姐姐你真是有心，还惦念着我这桩事。义母和梦半仙前辈都没来找我，定是还没有头绪。”

　　西武子呆着思忖半晌，才开口：“楚楚，你是否认识大洵国的人，这游蛆毒既是大洵国特有，追根溯源，也许有些希望。”

　　萧楚楚想到了一小我私家，可她真的不想找他资助，指不定日后他要她拿什么来还这小我私家情。

　　再说他是贵为皇族，游蛆毒这种歪门邪道之术，他又怎可能接触到。

　　“我照旧先去会会我义母和梦半仙前辈再看吧。”

　　心中又想起与戚宁说起当年两国战争的事，心中烦闷愈加深重，问西武子：“姐姐，如果有一个于你有恩，但他却又让许多人遭受伤害甚至因他而死，你能以何种态度看待他？”

　　西武子一怔，拿禁绝是否自己和邢追风的关系已为萧楚楚所知。

　　萧楚楚接着道：“我无法当做不知道，但又一心记挂着他中毒未解。”

　　西武子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谨慎：“原来你说的是宁王。”

　　“姐姐怎知？”她记得并未向西武子提到过。

　　西武子一愣，忙圆道：“我也是听东玄子前辈提起的。”留心看着萧楚楚的神情，是否信了自己说的话。

　　“原来是义母说的，倒也无妨，对不起姐姐，我时时托你掩护，这些事我该早点和你说的。”

　　“没关系，你自有你的考虑，我能明白。”

　　“姐姐和我第一次晤面的时候，曾和我说过家乡在维州，当年战事发作，姐姐应该已经记事了吧？”

　　“嗯，我记得，记得哥哥被拉去从军，记得村里有许多人家只剩下孤儿未亡人，记得戚国军队进入维州城时，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躲着就算农事荒芜了饿了粮食吃完了，也不敢出门。我也记得自己是怎么酿成孤儿。”

　　这不堪回首的往事，从西武子口中说出来，却波涛不惊，宛如死水。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这一切苦难就不会发生。姐姐难道不痛恨提倡战争的人吗，难道不痛恨戚国吗？”

　　“家破人亡，我怎会不恨。在我走投无路，只能到一芳阁求投靠的时候，我依然想着，有一天如果在一芳阁遇到戚国的武将，一定想措施杀他。”

　　“厥后呢，可曾有遇到过？”

　　“遇到过，但是很年轻，当年战时，也就十岁不到，没上战场。那个武将厥后每次到一芳阁都指定点我的牌，与我友爱不浅，尤其是饮酒之时，无话不谈。他说他虽为武将，每日都求武艺有所精进，却从未上过战场，他很怕一辈子都无立功立业之时便徐徐老死。那时候我才在想，十万兵里，有几多人跟他一样的想法，一腔年少狂妄而盲目的热情去追求立功立业，在他们看来，有敌进犯时要保家卫国，无敌进犯便要拓展边疆，他们不是想杀人，但是在他们眼里一旦上了战场杀的都是敌人，立功立业就要杀敌。”

　　“姐姐的意思是，那些兵都没有错？”

　　西武子说道：“军令如山，国家要他们打仗，谁能违背？为国拓展边疆，是为自己国家和黎民谋求利益，会被视为自己国家的英雄，是一种荣耀，追求自己国家的强盛不算过错，年轻人追逐荣耀不算是一种过错。即即是最高决策者，如果战争能对山河社稷有利，不算无过反而有功。别说是战争，任何较量都有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落败的一方吃了亏，嘴上讨伐胜方不义，当年的战争势必发作，如果换过来，是惠国抢先一步先兴兵到戚国呢？”

　　萧楚楚若有所思，觉着西武子的话似乎很有原理，又似乎有哪儿差池。

　　两人继续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听有人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