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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风雨无声

腐草为萤(二)

夜来风雨无声 橄榄橙 3439 2020-06-14 12:00:00

  雨越下越大,屋檐顺流而下的雨水在我眼前形成一副雨帘。微风吹雨斜,我背贴着墙,眼看这点容身之地也要徐徐被吞没。

  突然,我右手边传来一声马啸,紧随着是皮鞭抽打马背声,人的驱赶声。

  一位少年坐在马车外,穿着着蓑笠,左手握住马缰,右手挥舞着皮鞭。快马加鞭飞驰而过,溅起的泥水飞洒在我的裙摆。

  “停车!”马车里声音嘹亮。

  少年急遽将马车停在几十步远的地方,掀开帘子,从里面下来一位穿着华贵,面容俊雅的令郎。

  他快步而来,少年撑伞尾随。

  “在下因天色已晚,着急赶路,本以为雨天门路无人,未曾想竟溅了女人一身泥水,多有冒犯,还请女人原谅。”他躬身行礼致歉,文质彬彬。

  “你言重了,是我要在这躲雨的,和你没有关系。”我不以为意,两只手摇弄着裙裾。

  他仍躬着身,不说话。

  “我家令郎向你行礼,你都不回礼的吗?”少年怒目上前一步,但被他按了回去,只进了半步。

  “回什么礼?”我瞟了少年一眼。

  “原来就是我们无礼在先,女人不怪罪我们已经是宽弘大量了。”他回过头,由低语转而向我要温言,“女人湖海之心,在下内疚。”

  然后扫视四周,说:“这雨怕是一时半会难停,不知女人家在那边,如不嫌弃,在下可送女人一程。”

  “我没有家,我住的地方离这很远,照旧不麻烦你了,你们若有急事就先走吧。”

  “噢,”他一拍脑袋,懊恼地失笑,“是在下冒昧了。这样吧,”他一步跨进屋檐,和我比肩而立。我鼻子恰好到他的肩膀,闻到他身上淡淡地菊香,“这把雨伞就送予女人,也不知女人出门有没有带够盘缠,从这向西三百米有家客栈,这些银两够你住几天和买一身新衣服。还请女人收下,否则在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把一个锦袋塞在我手上,不等我说话,只看了眼天色,行礼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还要赶路,就此别过。阿求,我们走吧。”说完对我欠身一笑。至此一生,我都记得这个微笑。

  他将宽袖敞开护着头,向马车跑去。又一声马啸,淹没在风雨里。

  我来到他所指的这家客栈,装潢华美堂皇,一眼望去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店小二直直地朝我走来,将我请了进去。

  我要了个单间,怕钱不够,说明只住一晚,问他需要几多银两。

  他手心朝下,在空中轻轻一按,示意让我放心,然后又招呼来两位大块头,对他们耳语了几句。

  大块头们点颔首,领路我到了三楼一扇门前,便自觉退了下去。

  我推开门,受惊地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这一间房比我在一楼二楼看到的大了好几倍,装修也更为精致。我小心翼翼地迈进一只脚,轻轻落地,有一种突入皇后寝宫做贼的庞杂感。

  我喜形于色,手脚不自觉地舞动起来,然后一头栽进绵软地床被上。

  突然响起敲门声,店小二端着红木托盘正站在门外,我让他进来。

  他将托盘放在圆桌上,双手放在腹下,低着头说:“这些是小的为小姐挑选今夜换洗的衣服,小姐过来看看,是否有喜欢的?”

  “我身上就这么些钱,”我站起身,解下系在腰间的锦袋,朝他一举,闷咳了一声,“如果够我就在这住下了,不够的话,那你照旧给我换间房吧。”

  “小姐说笑了,小的怎么敢收您的钱。”他退了一步,像认错似的,头更低了。

  “人间另有不收钱的买卖吗?”我云里雾里,歪着头问。

  他头一瞥,躲过我的眼神:“小姐照旧别拿小的开玩笑了,若是小姐执意要给,还请您亲自给我们家令郎吧。”

  “令郎?是他?”我低声喃喃道,骤然间明白了,又骤然间越发摸不着头脑。但心里照旧莫名其妙地开心,一股甜意,我似乎看见自己笑,“你走吧。”

  我合上门,躺在床上,摩挲着那个青蓝色的锦袋,上面金线绣着一个“孟”字。我将它紧紧地捏在手心。

  听说人都有一个姓,这应该就是他的姓吧?他会叫什么名字呢?一定很好听吧。

  我闭上眼,看见脑海里他暖暖地的笑意。我想起适才他在上马车的时候,似乎有回眸看过我,还对我颔首一笑,但又似乎没有。

  到底有没有呢?

  我睡眠一向很浅,或许是软床和催眠香的缘故,这一晚睡的特别地香沉。小二唤我醒来时,阳光已经爬满了整张床。

  穿着好后,我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块他刚送上来的糕点,试着咬了一口,口感又酥又软,甜而不腻。没想到人间这么好玩,吃的还这么好吃,简直太没天理了。

  我赶忙又多拿了几块,塞在嘴里,三步走到窗前推开,这个高度一直可以俯瞰到渭城的东角尽处。街市人流拥簇,叫卖声不停,显是早已热闹多时。我忙问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带着我在渭城游玩了三日。我才知道,他叫有来,不是小二,而是这家客栈的主事。

  第一日他带我去了桑子庙,那里有棵千年桃树,现在正值花季,我去时粉红的桃花已开满枝,像一把遮天伞,微风轻拂,落红纷飞。我问有来,为什么他们都在桃枝上系红绳。

  有来说,上面的每一根红绳都代表着人世的一个愿望,这树有灵,它会帮他们实现的。小姐有愿望吗?我可以向方丈讨一根红绳来。

  他问我时,我正看着桃树下恋人入对出双,合手系上红绳,脑海突然闪过昨夜那位孟令郎与我比肩而立的画面,握住我的手塞给我锦袋,然后对我歉意一笑。

  “你家令郎现在哪里?”我踮起脚轻嗅桃花,冒充随口一问。

  他摇摇头:“我只卖力客栈里的事,府里的事从不多问。再说主子们要去哪里,又何须见告我们这些小的。若小姐都不知,小的就更不知了。”

  我点颔首,觉得这满园的桃色突然间少了些什么。

  第二日,有来带我去幽园看皮影戏《梁祝》。我看着几个剪纸似的人儿在白幕布上跳动着,很是好玩。特别是末尾两只彩蝶翩然飞起的那一段,我欢欣地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拍手叫好。有来赶忙把我按住,食指抵在嘴唇上让我平静。

  我一回首,蓦然觉察周围人都目光含泉地看着我,我不明所以,问有来:“各人怎么了,欠好玩吗?”

  “小姐,这是悲剧。”

  回来后,我抓着有来让他再给我讲了一遍,才知道《梁祝》完整的故事。

  青梅竹马俩无猜,心心相印是知音。

  旦夕相伴几度春,莫知英台女儿身。

  待到芙蕖出水日,方悟最苦相思情。

  笑问世间情何物,生死相许无所恨。

  今生无缘同白首,待到来世叙旧情。

  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

  双双化蝶翩翩舞,恩恩爱爱不停情。

  我问有来,恋爱是什么?它比生命还名贵吗?

  有来说:“我觉得,恋爱就是恋爱,它什么都不是。但它有力量,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它体现出来的力量。它的力量因人而异,有人借此能与子偕老,有人借此能至死不渝,也有人觉得它可有可无,更有人认为它一文不值。所以啊,我认为无法比力。”

  “那喜欢一小我私家是什么感受呢?”我手肘抵着桌面,掌心托着下巴,木然地看着桌上烛火跳跃,自说自话:“是不是像病,又像药,像矛,又像盾,又什么都不像呢?”

  有来低头对我藏住笑:“小的没有喜欢的人,不知。”

  第三日我们去了云游湖,听有来说,湖心有一个醉舞亭,亭心有面青石镜。相传有位将军爱上当地的一名舞姬,想要迎娶为妻。舞姬便说,自己无父无母,不能做主,若将军宝剑能劈开此石便嫁,但凭天意。将军手起刀落,青石不光一分为二,而且切面平滑如镜,至此成为一段韵事,口口相传。这面石镜也由此而来,传言此镜能照见真爱之人。

  我食指轻轻抚了抚镜面,发现它并非像传言说的那样光洁,反而凹凸不平,基础照不见人脸。

  守石人双手捧来湖水,泼向镜台,说:“嘿嘿,但凡来的游客都喜煌q这位小姐适才那样用手去摸镜面,神镜也是面镜子,时间久了,镜面自然有亏损。不外灵性还在,只须洒些源头水,效果照旧一样的。小姐您请试试。”

  我低头照着,洒了水的石镜照出来的脸更是四分五裂,加上光线偏暗,黑黑地分不清轮廓。但镜面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我不得不聚精会神地看。

  突然,那些歪七扭八地玄色线条开始自由组合,徐徐地像一张熟悉的脸庞,又是他笑容可掬的样子。一瞬间,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放心。

  这不行能,我赶忙闭上眼,当我再打开时,镜面的影像已恢复如初,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那张脸。

  有来看看我,也学样子伸长脖子,在镜面上照了照:“我看都是心理作用,把人照的歪瓜裂枣的,人畜都不分,说像谁都行。小姐您照旧别瞎忙活了,这里面,怎么可能看见我家令郎。”

  “世上许多事都是信则有,不信照旧有。想糊涂自己,千万不要以为整个世界都不明白。”守石人眯起眼睛说。

  “那我问你,恋爱是什么?”我突然想问他这个问题。

  他手成掌刀,指了指恰好齐腰的石镜:“对我来说,恋爱就像这面石镜,纵然它永远不会对我说任何话,我照旧愿意花上一辈子去守护它。”

  “对它来说,你的一辈子那么短,你也愿意吗?”

  “急遽过客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很快乐。你囿于其间,还认为爱或不爱是道选择题吗?人生苦短,实时行乐,结果不重要。”

  “呵,”我冷笑一声,“人生苦短?你们又怎会理解真正的人生苦短!”我说完拂衣而去。

  我生气了,不是生他们的气,而是我发现我忘不掉一小我私家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四日,我又不辞而别,孤身飞往沽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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