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水城下，遖宿陈兵阵前。

　　距离截水城被围已过一个月，城中早已粮草耗尽，近日来不知从而传来城破便会屠城的谣言越传越盛，黎民人心惶遽，险些每日城门口便聚集起一群衣衫破落，瘦骨嶙嶙的老头，每人都背着扁平的肩负，轻飘飘得似乎什么也没装，即便战乱时期，也令劫匪生不起歹心。

　　“将军，黎民照旧不愿离去。”

　　齐之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城下哄乱的黎民眉头紧蹙，副将心想将军自截水城被围后似乎眉头就没松过，眼下这种情形，若是援军再不来，只怕他们不被遖宿人打死，也会饿死在城中。

　　“去把军中粮库打开。”

　　“将军，这万万不行啊，要是把粮食都给了黎民，那我们士兵吃什么啊？”副将闻言急遽劝阻道。

　　齐之侃闻言眉头皱地更紧，“哦？那我问你，依你看，眼下这情形，我军还能支撑多久？”

　　副将偷眼瞥了一眼齐之侃，只见他面色如常，目光中却少了一分温和，多了几分冷厉，副将咽了口水喃喃道，“只怕不出三日……”

　　“只剩三日了啊。”齐之侃状若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踱步面向城外，城墙外是遖宿军驻扎的如同密林般的帐篷，不时传来几声震天动地的练习声，声音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剜着城中人心，只怕不要三日，截水城人心便会溃散。

　　谁说只有中原人善用攻心计？齐之侃自嘲般摇摇头。

　　“城中黎民已然无粮，你难道想看到黎民造反作乱？”

　　副将闻言大惊，“末将不敢，只是若是把将士们的粮食给了黎民，军心怕是会被动摇，更况且将士们本就吃不饱，又如何奋力作战？”

　　齐之侃微微沉吟，抬头凝望北方，青山苍翠，副将见他不语也随之目光望向北方，那是王城所在的偏向，据说这位上将军本是王上身边的近侍，不知何以被封了上将军，现在莫不是在忏悔？

　　“你觉得我等浴血作战究竟是为什么？”

　　副将不知他为何有这一问，他只是刚刚提拔上来的，上一位副将已在曲水城中战死了，少年气盛，连言辞也不禁激动起来，“自然是开疆拓土，保家卫国！”

　　这番言辞听来确实热血，保家卫国，扬我国威，少年副将的脸不觉涨红了，一腔热血在敌军兵临城下似乎仍未被泼灭，齐之侃一怔点颔首，眉眼舒展开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上将军居然笑了，副将怔怔看着齐之侃的笑容，许是上将军给他的感受总是冷冷地皱着眉，不经意间的一笑竟如东风拂过，冰雪消融，令人心头扬起阵阵暖意。

　　“你说的不错，身为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有家才有国，这城下黎民即是无数小家，若没有他们，国又如何能称之为国，我们今日如此拼命作战，寸土不让，即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有饭可吃，有家可还，这才是我们穿上这身戎装的意义。”

　　副将张大了口，他从未想得这么深，在他心中，国是一个很大的看法，没想到还可以细化到一个家庭，一个小我私家，是啊，他们浴血奋战不就是让家人能有口饭吃吗？

　　“我明白了，末将这就去部署。”

　　齐之侃目送着急遽离去的副将，转身抬眼望向王城偏向，心下叹息，王上，此次属下怕是回不去了。

　　天玑王城，雨打芭蕉。

　　恢弘华美的王宫内，蹇宾对着呈上来的一叠奏折大发雷霆，宫人们皆匍匐在地，战战兢兢，连日来，王上已经不知是第频频撕烂国师的奏折了。

　　“议和，议和！他们这群废物除了劝本王还会说些什么！一个个在王城里不想想怎么为前方将士筹措军饷，就会没节气地劝本王议和！”

　　齐侍卫不在，王上的火气又不知要发多久，跪伏在地的一干宫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宫人提心吊胆地低着头，偌大的宫殿中只传来蹇宾的咆哮声，隐隐有盖过宫外雨声的节奏，依旧无人敢吭声，空气酷寒吓人，蹇宾怒目环视了一周，宫中景色依旧，只是少了一小我私家，他突然气笑了，跌坐在王座上，“怎么没人敢说话？”

　　王上不生机了本是好事，可依旧没人敢吭声，蹇宾见状自嘲道，“你们也觉得天玑快亡了，本王的话不管用了是吧？”

　　一干宫人冷鹤咦吖，齐齐以头抢地，高呼，“奴婢不敢！”

　　“不敢？你们另有什么不敢？一个个阳奉阴违，当本王是部署吗？天玑还没亡呢，就这么急着向别人表忠心吗？嗯？”

　　这番话不是对他们说的，但难免殃及池鱼，宫人们把头低得更下，一声不吭，宫外雨势更急，隐隐要下一晚。

　　“滚！本王现在不想看到你们！”

　　蹇宾话音刚落，宫内所有人便齐齐告退出去，马上王宫只剩他一人，一阵疲惫袭来，蹇宾扶着案台稍稍稳住身心。

　　“小齐，本王是不是很没用？”

　　蹇宾对着空气问道，虽然知道那人不在，但似乎只要开口说话，不，不需要说话，只要叩几下桌子，小齐即会泛起在自己面前，露出他一贯谨慎而有担忧的心情，只要看上一眼，就令他心安不少，只有小齐才会对他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担忧。

　　天璇国见其他两国一直按兵不动，曲水城一战后便放慢了行军速度，至今还未迈出曲水城外大悲山，天枢国早已背弃当初的盟约，自始至终都在张望妄图坐收渔利，也罢，减产六成即是他们所为，让他们兴兵简直妄想，天权国的粮草据说中途被遖宿给拦截了，两次都拦截，置β也是托词。

　　蹇宾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听着帘外雨声潺潺，恍如昨日。

　　多年前，他照旧天玑侯府的世子，外出狩猎，少年心性总想快人一步，策马飞驰却中了山中猎户设下的陷阱，失足落马，摔倒昏厥在地。

　　醒来后，自己不知身在那边，那是一间竹屋，屋子里收拾的洁净利落，一把挂在床梁的长剑流光溢彩，一看便知并特殊品，正当他臆测着竹屋主人是何方神圣时，一袭白衣的少年端着碗走来，睡醒时重影未去，直到对方走到近前，他才看清对方的容貌，那张脸实在称不上惊艳，不至于令人一见倾心，但不知为何却让他痴迷半生，放手徒然。

　　他如今想起来，只觉当初那个朗朗少年的音容笑貌依旧萦绕眼前，一双清澈得犹如山间清泉的眼睛含着笑意地看着自己，这令他实在意外，从小在侯府长大的他，所见的人无比双目污浊，眼中装着无尽的算计与欲望，似这般清澈的无欲无求的目光一时间让蹇宾不知如何应对，他故作镇静地问道，“你是谁啊？”

　　少年朗声笑道，“我吗？我姓齐。”

　　那笑容自此镌刻在他心头，无论过了多久依然历历在目，那是蹇宾今生见过最纯粹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越来越少，少得让他心疼。

　　齐之侃，这是救他那人的姓名，他说他是铸剑师，这间竹屋是他先父留下的，他的父亲也是位铸剑师，蹇宾暗自推断，当初钧□□有一位著名的铸剑师，曾铸出三件宝剑，但因宝剑还未献给啟琨帝就失窃了，因而开罪流放，未曾想，此人竟然隐姓埋名流落至他天玑境内。

　　一念至此，蹇宾喝完药状若不经意地瞥向床梁上挂着的宝剑，不知道这是三把宝剑中哪一把，当初不是说失窃了吗？难道并非失窃而是私吞？

　　“你说你是铸剑师，为什么会遇到我？”

　　听到这个问题，齐之侃露出一个越发爽朗的笑容，看着蹇宾眼睛戏谑道，“我上山砍柴，不成想半路见到一小我私家昏厥在地，怕他被野兽叼去，于是就把他捡回来了。”

　　这个他不就是指自己吗，蹇宾看着他戏谑的笑心里不悦，想争辩几句却又缄口，照旧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比力好。

　　“你就不怕我会对你倒霉？什么人都敢往家带？”

　　齐之侃闻言上下审察了他一番，蹇宾跌落下马摔断了右腿，或许是为了更好给自己上药，他的外袍被褪下，现在只穿着中衣，刚刚爬起来只顾追问对方是谁未来得及注意自己的仪表，蹇宾隐约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冷，原来是中衣已经滑落到肩膀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蹇宾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扯上自己的衣服，扭头不言，齐之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难不成要他漠不关心？

　　蹇宾的耳尖微微冒红，一抹阳光悄然照进来，落在他泛红的耳朵上，近乎透明。

　　齐之侃不禁发了一呆，随即反映过来，“总不能漠不关心吧？难道你想被野兽吃掉？我可和你说，这山林间不时会有白虎出没，凶狠异常，以你的身手怕是不出一招就会被咬破喉咙。”

　　蹇宾瞪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齐之侃状若不闻般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