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今从聚会会议室的后门溜了进去，悄悄的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一旁清江配气站的张光第笑嘻嘻的看着徐今说道：“老徐，笑面虎叫你去干嘛？”
徐今没有理他，只拿出自己那本虽旧但生存的却很完好的《采气工》教材打开来，翻到“高级孔板阀的清洗作业”那一小节，在写满了批注的书页上找到勾画了曲线的几段，认真的看了起来。
张光第看着徐今手里的书，有些惊奇的问道：“哟喂，你这《采气工》还留着呢？有十几年了吧？有什么悦目的，你都能背下来了。”
见徐进仍不理他，他又歪着脑袋凑过来小声说道：“想知道今天给我们授课的是谁吗？”
徐今转头看了看他，说道：“不想知道。”
这时前排神水集气站的陈凤舞转过身，像变魔术一样摸出一包口香糖，递给徐今和张光第一人一根，这才笑着说道：“老张，别逗徐今了，别忘了咱仨可是同一批结业的同学，情分在那摆着的。”
张光第撇了撇嘴，对陈凤舞说道：“一个破技校，还同学呢。人家大学生才讲同学情，咱是工人，应该说是一个苦窑出来的苦哈哈。”
徐今抬起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管他是什么，晚上喝酒，我请。”
陈凤舞笑着说道：“那情感好，我叫我媳妇开车送我们回来，免得老张又装喝醉，不想回家。”
张光第嘿嘿一笑，说道：“唉，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作业区最底层，你们俩都已经有儿子了，就我还一小我私家飘着。”
陈凤舞白了他一眼，笑着说了句“谁叫你着迷游戏的？有几个钱都升级电脑去了吧？”，便转过头去了。
张光第却小声对徐今说道：“今天苏无笙授课，你把头埋低点，免得他们起哄。”
徐今点了颔首，便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九点钟的时候，苏无笙准时泛起在了聚会会议室门口。
另有些嘈杂的聚会会议室马上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却又躁动起来，前排的青工们甚至吹起了口哨。
徐今有些迷茫的从书里抬起头看向门口，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苏无笙没有戴眼镜，脸上画着淡妆，嘴上却涂抹着大红色的口红。而她不光将头发烫成了小海浪样式，身上穿着粉红色公主裙，脚下还踩着一双足有十厘米的恨天高。
手里拿着条记本电脑的苏无笙，笑盈盈的站在聚会会议室门口，立刻便引起了聚会会议室里的躁动。
还没等徐今回过神来，却见苏无笙的目光已经向后排扫来，最后停在了角落里。
徐今赶忙埋下头，却听苏无笙叫道：“徐今，过来帮我接电脑。”
教室里的人突然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向徐今看来。
徐今埋着头没吭声，却听前排一个青工打趣的说道：“徐师傅，苏工叫你呢......，啊差池，是苏老师，苏老师叫你呢！”
陈凤舞有些尴尬的转头看了看埋着头装鹌鹑的徐今，转头怒道：“刘家小子，你特么是不是皮痒了？老徐是老师傅，你敢对他这么说话，信不信我回去告诉你老子？”
转头又对苏无笙赔笑道：“苏老师，你这高级玩意，徐今给你弄坏了怎么办？”
边说还边转头给张光第使了个眼色。
张光第边站起身边讪笑着说道：“苏工，苏老师，徐今他一个老大粗，哪会干这个啊。我来，我来，要说弄电脑，我可是专业水平。”
刚想迈步，徐今却一把拉住了他。
苏无笙看着几个老男人略显拙劣的演技，心中冷笑，嘴上也不由得揶揄道：“他不会干这个？昨天下午还在单元小区里给人修电脑挣钱呢。”
徐今站起身，脸上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道：“行了，苏老师，我来吧！”
走到门口，接过苏无笙手里的电脑，徐今转过身到主席台上把电脑接好，又将投影打开调试好，这才转身对苏无笙说道：“苏老师，电脑接好了，请你上课吧。”
说完也没管苏无笙的心情，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苏无笙自得的笑了笑，对着徐今的背影说道：“谢谢徐师傅。”
这才走上主席台，开始授课。
这堂课徐今听的是磨皮擦痒，满身大汗，有如冰箱里放逾期的一盘菜一般，味同嚼蜡。
因为苏无笙时不时的就要叫徐今起来回覆问题，弄的徐今很是尴尬。不是因为每次徐今回覆完后她都要略显夸张的表彰徐今两句，而是所有人在徐今回覆问题的时候，都盯着徐今傻笑。
徐今虽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现在作业区都已经传开了，说苏无笙和徐今有一腿。徐今离婚，多数就是因为看上这个小女人了。而徐今在九龙山另有个相好的村姑，是苍龙供电局的临时工，两人为了争夺徐今，还上演了一场全武行，弄的苍龙供电局都给作业区来函了。
早上徐今刚到作业区的时候，就有几个急着上班的技术室的年轻人笑着对徐今竖大拇指，说什么“徐哥威武！”“徐哥霸气！”“徐哥好样的！”
弄的徐今走路都满身不自在，像做贼一样的溜进了聚会会议室。
好容易挨到苏无笙说出了“下课”两个字，徐今赶忙将书放进包里，提着包猫着腰就想从后门溜走，却不意又被她叫住了。
“徐今，你帮我把电脑拿到办公室去。”
苏无笙一边收着培训效果表，一边盯着已经溜到门口的徐今说道。
徐今有些无奈的转过头，看了看正望着自己傻笑的张光第和正用眼神震慑前排青工们的陈凤舞，只好走了已往，将电脑收好，随着抱着一叠培训效果表的苏无笙向楼上的技术室走去。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苏无笙却突然停住了，看了看上下无人，一边接过徐今手里的电脑，一边轻声说道：“你躲什么躲啊？”
徐今将电脑交给她，说道：“小苏，你到底想干嘛？”
苏无笙歪着脑袋看着徐今，突然笑了起来，把培训效果表放进怀里，将电脑交到这只手上，腾出一只手，伸脱手用手指点了点徐今的脑门，说道：“你说我想干嘛？”
说完却是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徐今，转身蹬蹬蹬的跑上楼去了。
......
......
中午徐今没有去食堂，而是在街上搪塞了一口，因为他知道因为上午苏无笙的所作所为，自己去了食堂，恐怕会成为焦点人物。
但徐今不想自己酿成别人口里的谈资，纵然别人非要说，自己眼不见为净，横竖自己住在市里，上下班都和他们没什么交集。
而整个下午，徐今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主席台上的罗工讲的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是的，他在想上午在楼梯拐角和苏无笙的对话。
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怎么可能不知道苏无笙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怎么可以接受？
究竟，他刚离婚不到两个月，况且他另有小徐。更况且，在自己所事情的单元，工人和干部那巨大的身份差异。
其实这两个月徐今自己也想明白了，他的婚姻之所以泛起问题，外貌上是因为穷，其实却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和社会职位所造成的。用陈青莲的话来说就是，现在这个社会，工人，即是社会底层，而且永远没有上升通道，永远看不到希望。
课间休息的时候，徐今和陈凤舞、张光第一起躲在办公楼后面的停车场吸烟。
“听说苏无笙要调技术室了，她妆扮起来还行。况且要是她真调了，还能帮你照顾儿子。你一小我私家又要轮班，又要带儿子，实在是有点太辛苦了。”
张光第边点烟边说道。
徐今没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陈凤舞倒是很实在，他也知道徐今的性格，更明白徐今刚刚结束的那段婚姻是因为什么。所以在吸了两口烟后，他有些极重的说道：“我支持你，小苏太年轻，他基础不知道工人和干部之间有什么区别。”
徐今有些极重的说了声：“谢谢你，陈哥。”
便埋下头继续吸烟。
要说他不喜欢苏无笙，那是假话。
究竟苏无笙年轻、漂亮、有知识有文化，更况且，人家还看得起他。
但是徐今是过来人，他知道人是会变的。
陈青莲以前，也喜欢自己。
可是在经历了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十多年后，她却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贫穷和无能，所以在见识了清江市的富贵之后，或者说见到了和徐今他们纷歧样的人之后，她便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自己和小徐。
再说了，小苏年轻不懂事，可是自己不能不懂事啊！
徐今很是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或者说他很是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情感，那不是所谓的激情和恋爱，而是给小徐找一个能够照顾他的妈妈。
这就是现实，也是徐今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所必须肩负的责任。
张光第看了看缄默沉静的两人，笑着说道：“你看，我说吧。有的人撑死，有的人饿死。要是有个女人追我，我特么立马就同意了，还会戒烟戒酒，以后做个顾家的好男人。”
陈凤舞笑着说道：“那万一她叫你戒游戏呢？”
张光第像是噎住了一样，犹豫了半天，像是内心经过了极大的斗争，终于下定决定般的说道：“我觉得吧，照旧一小我私家自在点。”
陈凤舞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徐今也被逗笑了，拍了拍张光第的肩膀，说道：“你照旧少打点游戏，好好找个女朋友吧。”
......
......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徐今却没有履行成和两个兄弟的约定，因为苏无笙打电话约他吃晚饭。
徐今也正好想找时间将事情说清楚，只好有些欠美意思的和陈凤舞张光第道了歉。两人倒是很通情达理，用陈凤舞的话说，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快刀斩乱麻，免得以后更麻烦。
在作业区的停车场，徐今在打电话给徐雨城，说明有事不去接儿子后，又不得不打给邱炳皓，叫他晚点开档，或者叫他上班时顶替他的老凌临时顶一晚上。
部署好这些事，他才爬上小货车，等着苏无笙下班。
今天一天，苏无笙都是满心欢喜的。
上个月自己下山来的时候，是很郁闷的。
在帮老徐解决那个村姑的麻烦的时候，她原来就想先开个玩笑，没想到那个村姑会那么激动。而自己也也是一时情急，没控制好力道，让那个村姑受了伤。
还好老唐他们实时把自己打发去了作业区，否则后面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下山后没几天，她就已经接到了小陈的电话，说供电所那边不依不饶的，要让集气站交出凶手，厥后徐今出头，才解决了这件事。
对于徐今会大包大揽下自己打人的事情，苏无笙并不意外。
究竟自己在集气站已经实习了好几年了，对于九龙山上的这些人，她险些都知根知底。徐今是什么样的人，她也一清二楚，否则那些山民们，就不会叫他“山主”了。
只是静下心来追念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做法，她却有些迷茫了。
因为当她对着那个叫做“翠花”的农电工说出“徐今是我的男人”这句话的时候，不光自然的让自己都畏惧，而且心里居然会有一点兴奋。其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应该那么说，这句话自己就理所虽然的应该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她明白，这种情绪可不像平时的自己。
苏无笙出生于江南水乡，怙恃都是系统内子弟校的中学老师，自小家教便很是严厉，用她父亲的话说，“纵然不能把你培养成各人闺秀，至少也要做到贤良淑德。”
虽然，长大一点后，苏无笙便对父亲的这套教育理念很不以为然，特别是在因为高考失利上了专科，结业后又被“双选”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清江作业区后，她便彻底放弃了从小就坚持的“贤良淑德”模式。
而在她的思维中，平时自己虽然因为在九龙山呆久了，已经习惯和井站上的师傅们一样大大咧咧的，甚至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但像是“谁谁谁是我的男人”这样的话，打死她她都不行能说出口的。
思前想后，她自己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所以当她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结业第二年就结婚生子的大学同学高明丽，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小我私家的时候，高明丽笑着对她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你就让他知道嘛，现在什么时代了？你都二十六了，连恋爱都没谈过，当只身狗有意思么？”
高明丽的勉励让她坚定了信心，所以，她今天才会在徐今面前这样体现。
虽然，苏无笙也想到了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徐今反感，究竟这是个成熟的老男人，而且还刚刚离婚。
可是她没有想那么多，她想的是，管她呢，只要徐今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行了。
事实证明，苏无笙照旧太年轻了，以至于她没有想到自己刚坐上徐今的车，徐今就会简朴直接的告诉她，他们不合适。
“小苏，我们不合适，我们年龄差距太大。再说你知道的，我刚刚离婚，还带着一个儿子。况且我只是个工人，你是干部，听说马上就要调作业区了，以后前途远大。所以，我们真的不合适。”
驾驶位上，徐今手里拿着烟，双目直视着前方，静静的说道。
单刀直入，是他在期待苏无笙的一个小时里想出来的要领，究竟苏无笙照旧个小女人，就像陈凤舞说的，“快刀斩乱麻”，是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措施。
听到徐今的话，苏无笙愣住了。
这和小说里的情节纷歧样啊！
年龄差距大？苏无笙在心里默默做了下加减法。徐今今年三十四岁，自己二十六岁，只相差八岁呀！高明丽的老公比她大十二岁呢，这算是什么理由？
刚离婚？你不离婚我还没法喜欢你呢？苏无笙腹诽道。
带着个儿子？不是说住校吗？这也能当成理由？
工人和干部？呃，作业区少吗？技术室的王姐，她老公不也是工人吗？只不外人家是驾驶员，但照旧工人啊？
再说了，我调作业区？我调作业区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把那个村姑给打了吗？
捋清楚之后，苏无笙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点委屈。
徐今转过头，见苏无笙盯着自己不说话，只可笑了笑说道：“小苏，今晚我请你用饭吧，谢谢你帮了我。另有就是，祝贺你即将调到作业区了。说，你想吃什么？”
苏无笙定了定神，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心想既然愿意陪自己用饭也行，究竟这算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了。
转念又一想，难道这个老男人用的是老唐他们经常开玩笑所说的欲擒故纵？
当下心里百转千丝的，便说道：“好啊，去清江边吃海鲜大排档吧，我很久没吃过了。”
徐今见苏无笙的心情，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笑了起来，边发动了汽车边说道：“好，你把宁静带系好，咱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