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山之巅
懵。
这是吴妄睁开眼后的第一反映。
眼前已没了母亲的身影,只有耳旁盘旋的温柔嗓音:
“霸儿,来我住处。”
抬头看去,大帐帐顶破开的大洞、未完全散去的浓郁星光,另有心底清晰的恐惧、有些轻颤的身体,都佐证着适才发生的那一幕并非虚幻。
星空、神殿、母亲。
“少主,”有侍卫向前提醒,“苍雪大人刚刚现身,让您去她住处。”
呼——
头顶传来急促的风声,吴妄抬头看去,看见的依然是漫天星辰,但又感受这些星辰有些虚幻。
“我坐多久了?”
有侍卫忙答:“回少主,已经三天。”
林素轻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小声问:“饿了吗?”
“我虽然没有辟谷,但好歹也修了祈星术,有星辰之力护体。”
吴妄伸了个懒腰,似乎适才全然无事发生,悠然道:“准备车架,随便弄点工具路上吃,立刻启程去我母亲的住处。”
“是!”
众侍卫齐声应答,大帐四周一阵喧嚣。
林素轻现在也有些木愣,显然还没从适才的情形回过神来。
等她心神稳定,已是稀里糊涂被拉上了吴妄的车架,迎着天空中那两条璀璨星河,朝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片刻后……
林素轻看着眼前的炉子,以及炉子上烤着的烤灵兽,略感头疼。
这少主的生活,实在是太奢华了。
烤炉上的两只灵兽,三尾、四首、六足,竟是自己只在风物文籍上看到过的灵兽——仙子快乐鱼。
啊,那是一个飘雪的午后。
自己抱着书简寻到了师弟,用最为温柔的嗓音说着:
‘师弟你看,北野有这种离奇的灵鱼,竟有三尾、四首、六足,但肉质鲜美,食之可无忧呢。’
‘师姐,若是以后我能捉到这般灵兽,就将它养在你门外的莲花池中。’
‘哦吼吼吼,师弟你莫非对我……’
‘我还要去打坐修行,师姐,我先告辞了,明年见。’
呵,师弟对自己的疏远,从那时就开始了吧。
自己其时还没发现。
“在想什么?”吴妄随口问了句。
林素轻幽幽一叹:“这鯈鱼的传说那般优美,食之无忧、令人忘却忧愁,未曾想,却被你架在这里随意烤了。”
吴妄笑了笑,日常食材而已。
他第一次看到这玩意的时候,也以为是基因变异不敢食用,厥后,也没逃过万有真香定律。
他缓声道:
“如果第一个发现这种鱼的人不去吃它,又怎么会有食之无忧的传说?
传说自己并没有什么情感色彩,不外是解读它的人自以为优美而已。
来,尝尝。
这工具我已经吃了七八年,虽然奇形怪状,但也没什么毒性。”
林素轻哼了声:“我早已辟谷,而且……这灵兽承载了我此前美好的回忆,自不会吃它半点。”
吴妄笑道:“你就尝一口,多一口我都不强逼你。”
“那……行吧。”
林素轻皱着眉将吴妄递过来的灵兽腿捏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闭着眼咬了口。
又片刻后。
穿着儒白仙裙、束着云鬓发饰的女修,心满意足地拍了拍略微兴起的小腹,目中满是劈面前这小堆骨架的歉疚。
“也没忘掉烦忧呀。”
“吃的时候是不是忘了?”
吴妄眯眼笑着,伸展开双腿,靠在车架边缘。
他看着即将破晓的东天,以及正前方那已似乎离着不远的雪山,略有些入迷。
林素轻此时刚刚敢问:“少主,不是去见令堂吗?带我已往干什么呀?”
“我母亲住在雪山之巅,带你去是为了解释人域修行法的来源,须要时候让你顶罪,”吴妄下巴对着雪山抬了抬,语气无比自然,“平时只有我爹回王庭时,母亲会回去团聚。”
“原来是这样。”
诶?似乎有什么差池劲的地方。
“那个……”
林素轻看了看左右护卫车架的巨狼骑,嘴唇蠕动、灵识传声,那双眼瞪到最大,眼底满是灼烁,像是做贼一般问了句:
“令堂就是传说中人域之外真正的统治者——先天神祇吗?”
“不是。”
吴妄的回覆颇为果决,想了想,又解释道:
“母亲她是北野今世的七日祭之一,也是我们熊抱氏族的守护者,寿岁跟普通人一样,怎么可能是神灵。
这事,见到母亲自会有分晓。”
林素轻颇为灵巧所在颔首,那心情,突出一个吃瓜少女吃到瓜后的满足感。
少顷,她又忍不住开口:“少主,你名字是叫熊霸吗?我听适才那位、那位仙子喊你霸儿,你们氏族又都姓熊。”
“熊霸是怙恃给名,太过霸气外露,”吴妄看看自己掌心,淡然道,“我另有个自取的道号,无妄,你称谓我道号就可。”
“无妄?”
林素轻一根纤指围绕着秀发,“也挺普通的,照旧熊霸霸气。”
“我可不会三分归元气。”
“哈?”
吴妄抬了抬手,示意自己不想多谈,对着雪山静静入迷。
他心底的疑虑和问题,比林素轻多了何止百倍。
自家老母亲怎么会站在星空神的大殿?
林素轻没什么见识,但在北野搜罗了七八年种种文籍的吴妄,却深知这里面的差池劲。
身为北野综合实力排行第二氏族的少族长、北野近万年最年轻大星祭,他能接触到方方面面的北野隐秘。
按北野古老听说,星空之神早已陨落。
远古大荒的终焉即是先天神祇势力洗牌,只有最强的那一小撮先天神祇活了下来,制定了天地间新的秩序。
可其时,自己母亲眼中的神光……
不安。
吴妄在大荒重活这一世,第一次由心的不安。
……
他们一行刚进入大雪山规模,两只纯白雪鹰从天而降,用它们翼展三丈的身躯,驮着吴妄与林素轻朝雪山之巅疾速飞去。
众侍卫老老实实守着巨狼车架,顺便扼守进出雪山的主要路口。
自家氏族的领土,自是随意折腾。
雪山之巅有一片特殊区域,无论日夜都有极光汇聚;星光阻遏了风雪,也阻遏了日月的辉煌。
吴妄并不是第一次来母亲的住处,但这次的心情最为庞大。
他六岁那年,母亲就离开了王庭,搬到了这座大雪山的雪山之巅居住;那时吴妄被见告,母亲要静心参悟祈星术的更高深奥义,不能被人打扰。
此前平均每隔半年,自己才气见到母亲一面,每次相聚也颇为短暂。
现在看来,这事绝对不简朴。
母亲如今已有两百多岁,生下自己后的十二年来,容貌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祈星术是不增寿元的,即是最强的‘日祭’也只有五六百年的寿岁,身为月祭的奶奶已经无比苍老……
唳——
嘹亮的叫声划破了星空的静谧,两只雪鹰平稳着陆,林素轻却紧张地运起法力。
一座小楼静静地立在星空之下。
那道身影就立在楼前,身周神光早已收敛,但依然那般端庄、圣洁,且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林素轻道心不停轻颤,完全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存在。
“娘!”
吴妄跳下雪鹰,身周围绕少许星辉,在半空飘出数十丈,语调尽量自然地问着:
“想孩儿没?”
楼前的女祭露出少许温暖的笑意,身上那不知什么质地的长裙微微飘舞,又轻轻叹了口气,用轻柔的语调责怪道:
“你怎么寻到了去星神殿的路径?
这般着实太过危险,若不是娘实时收手,你怕是已……认真吓坏了我。”
照旧熟悉的嗓音,照旧熟悉的语调。
吴妄心底的不安悄然散去,嘿嘿笑着凑向前。
可惜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少年郎,不能再耍赖撒娇。
他背后,林素轻有样学样,自雪鹰背上飘然落下,裙摆飘动间也带着少许脱俗的气质,可惜被那位女神般的身影完全遮住了光线。
“娘,我来跟你介绍!
这是我新招的家教,人域来的厉害修士,修为高达归元中期。”
林素轻马上尴尬地抬手扶额,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支支吾吾隧道了句:
“晚辈林素轻,见过……见过……”
吴妄道:“母亲在北野的日祭称谓是苍翎之雪,一般都被喊做苍雪大人。”
“见过苍雪大人!”
“不必多礼,”苍雪柔声应了句,上下审察了几眼林素轻,“此地风雪颇重,入内说话吧。”
林素轻忙道:“不用不用,我在外面站着就行了。”
吴妄道:“娘,她有修为在身不惧风雪,让她在外面吧。”
“也好。”
哐!
小楼的木门瞬间合合上,只留下林素轻站在风雪中一阵凌乱。
她就客气客气……
哼,这臭少主,让她过来罚站,那她千里迢迢来这里干什么?
小幅度翻了个白眼,林素轻审察着各处弥漫的星光,心底的念头颇为繁杂。
少主的母亲该不会真是听说中的先天神祗吧?
这也太吓人了。
很快,林素轻放弃了思考,直愣愣地干杵在那,等那个少年回来。
小楼内,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吴妄刚进门时,还没来得及审察着木屋各处的简朴部署,自家亲娘就轻轻拍手,宛若沙尘一般的星辉自两人脚下绽放。
少顷,此地已化作一片星空,不见了墙壁、门窗,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桌,以及两个紧挨着的软垫。
耳旁飘起了悠扬的琴声,星空蕴含着让人流连忘返的玄妙。
苍雪优雅地跪坐在一方软垫上,轻轻拍打着身旁的位置,温声说着:
“快过来让娘看看,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吴妄挠挠头凑了已往,保持着三寸距离。
他这怪病,即是母亲接触也不行,一指就晕。
突然有点找不到话题,像是上辈子的青春尴尬期。
且,吴妄心底总是难免浮现出,母亲双目被神光包裹、满身上下散发出凌冽的威严的画面。
“娘你是……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