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捅了一刀,还好,倒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一通忙活,顾珩和吉月有着战乱时候的生活经验,我带着的人又明白怎么仗势欺人虚张声势请来青北最好的医生。于是,我倒是没死,躺在床上养病而已。
那个捅我的女人,被抓到了。我也想起来了,当年在青北放鹞子的时候,她跑过来拉着闯到我们跟前的儿子走了。
我听着我身边的侍卫讲,那个女人带着儿子去雍州谋生,她儿子被波及的战火杀死了,厥后她就回了青北养老。
这个地方认真真实啊,劳工的母亲恨天子的母亲,我当初就跟木怀哲说不应该啊,大夏天的放什么鹞子。
我受伤的事情上报到了朝廷,天子送了……一些补品和一句慰问。
养病的日子,我住在自己辛辛苦苦扫除的宅子里,也不知道顾珩是不是记恨这一点,非要整日过来烦我。
我到底要怎么跟他说,他才气懂,我们各自相安才好啊。
我也不知道他是懂照旧不懂,他倒是懂怎么叨烦我,挑刺我。恰巧,某天是四月初七。
他说:“好歹是我的生辰,你就是连开心都装不出来吗。”
我想让他给我写的罪状上再添一桩吗?我不想,可是四月初七,我疼的险些昏厥的日子,顾家摆酒席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日子,每年想起我那不知在哪是否还在世的儿子忍不住惆怅的日子,厥后木怀哲又不讲原理的身子冰凉的日子,到底是开心不起来的日子。
我不笑,他便又给我罪加一等。
他说:“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从小时候起就是,纵然抛下我也要自己一小我私家去找父亲。”
逃离皇城那天,我让他们的马车先走,我跑回去找顾闻暄。才五六岁的人,尽是记得,往后记恨着这种事。你养个孩子,不无条件的对他们好,即是养出仇来了,我是不太喜欢我的这些孩子们。
顾珩呢,“因为你是最像我的人。”
顾珩打小冷静的性子,跟我一样。我怙恃一直说他们抚育我长大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从小就对他们冷漠,什么也知道自己看着办。顾珩也是这样,他不像是顾闻暄,也不像是一个曾经傻到偷人玉牌的女人或者乐阳公主,唯独像是另一个理论体系里的我。
他问我:“你讨厌你自己?”
我说:“不,我最爱的就是我自己。我一直最爱的就是我自己,但是我从小被教育要爱别人。”无论哪个理论体系里,“于是我就去爱别人。”甚至认为不爱别人就活不下。“但是现在我老了也累了,我有权利任性了,我开始重新爱我自己。”
他跟我生气:“父亲说的一点也没错,你一点原理也不讲。”
我是一向如此,被人说得都习惯了。“不讲原理的人多了,天都不讲原理。”
“天不讲原理,你便就不讲吗?”
‘他们都脏,你便不能洁净吗?’
顾珩他简直就是我啊。“你得记得这番话,别变得跟我一样。”
四月初七,顾珩是没有吵过我。可他照旧每日都来。
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我的伤也差不多好了,或许是为了今天要讲的这件事吧。
他说他想娶吉月。
娶便娶吧,何须问我,我还能说什么,“挺好,……挺好。你有小我私家去招惹,就不会日日过来烦我了。”
他们的事,我也没资格多管,却忍不住偏要叫住他再多一句嘴:“顾珩。吉月,打小就照顾你,你要想清楚,你是爱她,照旧依赖她,感恩她。”
他要娶吉月的事情,怕不是一厢情愿,隔天,吉月也来了我这里。
“主子。”
“不必问我,我没有意见。你们俩的事你们俩自己看着办。”话都这样说了,我就是忍不住多句嘴,“你就想想你到底是不是把他看作一个男人爱他。”到此也没什么,可是我觉得顾珩像我的这个事情,就像是魔咒,我总是担忧,他若是我,吉月就是娇惯我的木怀哲,那她可另有好下场,“顾珩这孩子像我,我跟你讲一讲爱我的人都有什么下场吧,被我一箭射死,被乱剑砍死,被我气死。”哪有这回事啊,人老了也糊涂了,顾珩不是我,吉月也不会像木怀哲,“而已,你只要想一想,你是不是爱他。”
又隔了一天,顾珩气冲冲的过来责备我:“你跟她说我们不会有好结果?”
是啊,爱我的人有什么好结果。我是认真糊涂了,魔障了。“是。跟你相爱的人会有什么好结果。你懂怎么爱人吗?你不外是贪恋旁人的爱。你一点原理都不讲,你没有人情味,你自持清高,害得旁人遭你的罪。”
我这是在说谁啊,这不是我吗?
我还正骂着,就有人跑过来说,吉月欠好了。
吉月怎么欠好了,顾珩跑了出去,我跟他后面,厥后还跟丢了,记起了他家后院怎么走,找了已往。
我看着一间开门的房间里,吉月躺在顾珩怀里,房梁上有着破烂的绳子。
吉月上吊了,看她的样子,我看过那么多人的死亡,吉月上吊了,死了。
吉月,想过我问她的问题了吗,她想过了。吉月爱顾珩吗?爱,爱就去跟他在一起啊。呵,我这讲的是哪个理想主义里的事啊,爱他,就不能让他因为娶了她而被人非议。
人家过的好好的,我为什么不死在雍州,掉臂子珒的死活赶忙跑到青北来颐养天年,害了吉月一条命。
“对不起。”
顾珩抬头看着我,他放下吉月,抽出了一旁的剑。我以为他要杀我,吓得退却了一步,跟我被天子吓得跑到青北一样。
顾珩他不是要杀我,他是想杀了自己。
他把剑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魔障了,也不畏惧,笃定着:“你下不去手,你爱的是自己,你爱的人死了再换一个去爱不就得了。”
我说的是谁啊,是我自己。
我转头离开,堪堪走出屋门,觉得后腰有一个异样,一回生二回熟了。我又被捅了一刀。
“母亲……”
我转头看已往,这次是长剑啊,这次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利落男人啊,他是专业杀人的吧,又朝着我砍下了一剑,被顾珩拿剑冲出来挡下。
顾珩还算是有点武力,制服了那个刺客,我拦着他挥剑:“别杀他!”
我放任着我流血疼得很的身体不管,问那个刺客:“谁派你来的?”
我没有获得答案,刺客咬破嘴里的药仰药自尽了。
何须呢,这么好的刺客,用来清理朝堂啊,何须用来搪塞我一个女人,一个劳工的母亲,能教你什么好法子啊。
狗咬狗,永不停歇。
又来了好几个刺客和顾珩厮打。
我眼看着顾珩被刺客划伤,我想提醒他,小心剑上有毒,可是我已经意识不清了。
我眼看着顾珩似乎被刺客砍伤腿,半跪下。
顾珩死了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经血流不止了,因为我已经失血而亡了。
我死了。
我死了,你问我故事是怎么讲给你们听的。我不知道啊,如今我身处在无尽的黑暗里,什么也不必做,有着大把的时间,只好用来讲故事。
你问我,现实的参照物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啊,我一生都活在人祸里。你们觉得我的故事讲的像是真的,你们就活在人祸里。你们觉得不像,是觉得它不够美好,照旧不像你的人祸呢。
文人啊,别再讲故事了,没用的,写的美好,人们用它来羡慕和臆想,写的凄惨,人们觉得那是现实,你改变不了什么。
尊贵的人,别再为了自己的天下觉得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挑起战争了,别再费心劳力让刺客杀你的母亲了。看看田间的稻米,它如今长得好了,也是因为吸着人血啊。
别总说现实是脏了,擦洁净它,狗咬狗,人得爱人。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