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顾季寻慢慢走进房间里。

　　青初青酉一个给她擦拭身体，一个正检查房间里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两人转头时看见了进来的顾季寻，迟疑了一下，照旧给他行了礼，轻声唤了声，“少爷。”

　　这在重规则的顾家是很失礼的行为，无视主子。

　　可顾季寻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贺林安。

　　她看上去虚弱极了。

　　顾季寻模糊记起，贺林安刚嫁给他时，身体还不错，面色红润，喜畛刳小院里走走，时常跟身边的小丫鬟说笑几句。

　　但现在，她看上去毫无生气，连呼吸也是微弱的。

　　他顿生出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

　　他畏惧了。

　　他忏悔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使气不查阿泠身边的人？到底为什么留许一茉在顾府？到底为什么不先将原因给阿泠说清楚？

　　可现在忏悔也来不及了。

　　顾季寻走到贺林安床边，矮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想起自己娶阿泠的初衷。

　　他在外洋待了十年，原本缄默沉静死板严肃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变得圆滑，连带着做事也或多或少有些目的性。

　　阿泠的亲事也是他利用来的。

　　外洋的十年并欠好过，景不如初，人不如故。连饭菜都让他难以下咽，吃了十年外洋的西餐，也没觉得有多喜欢。那儿时一道道阿泠拿来试手的菜肴，竟也让他纪念不已。

　　而阿泠，也是他在外洋想念最多的人。

　　当初明媚欢快的小小少女，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她的身旁是否还会有别人为她摘果子，陪她放鹞子，吃她做的食物？她是否会喜欢上此外人？再见到他，她又会是什么心情？

　　因为不见，愈发想念。

　　所以他不停的想，不停的想。

　　终于等到回国那一天。

　　一回闫城，他迫不及待招人探询，发现阿泠还未嫁人，也没有许过别人。

　　一瞬间，他欣喜若狂。

　　他先同怙恃商议了此事，又去请贺父出门赴宴，他抓住顾家现下的危机，又结合当下的时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动了两家怙恃，此事成。

　　可他照旧放心不下，又不动声色提前了亲事。

　　结婚那日，入眼皆是大片大片喜庆欢欣的红，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耳边尽是他人祝福的话语。

　　百年好合。

　　白头偕老。

　　子孙满堂。

　　说他和阿泠般配极了，连名字，顾季寻与贺林安，连名字都是如此般配。

　　那时候，他娶她，只是想将她放在身边，好好的宠她，照顾她，对她好，护她周全啊。

　　但他都做了什么？！

　　“养外室”事情蜚语愈演愈烈，他也未曾仔细处置惩罚。“许一茉流产”事情他明明知道与她无关，但为了不让闫城再传蜚语，为了抚慰许一茉，为了所谓的大局，他照旧斥责了她。关于“小枝”，他知道小枝对她的重要性，可为了顾家的职位，为了压下这件事的影响，他让她别查，甚至亲自抹了一些痕迹。岳母给阿泠送了几个大丫鬟，他知道后有些不快，觉得没面子，顾家这么多人还需要她从娘家要人，一气之下没有去查新来的人。之后他又把许一茉带回首府，知道许一茉惹了许多事，可政府的事让他烦恼不已，各地不停的战争让他头疼，他竟下意识避开这些事，只让阿泠好利益置惩罚。现在，或许是他的恶果吧。

　　原本微微兴起的小腹也平了下去，房间里另有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一碰那柔软的小腹。他错了，真的错了。

　　那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顾季寻兀自追念着。

　　床上紧闭着眼的贺林安不安地皱了皱眉，被顾季寻紧握住的手也轻微的动了动。

　　顾季寻慌忙在贺林安耳旁轻声唤着，“阿泠，阿泠？”

　　贺林安睁开了眼，意识另有些不清楚，脑子混沌着，挣扎着想坐起来，可稍微动一下，全身即是彻骨的疼，尤其是小腹，撕扯般的疼痛。

　　她一下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许一茉，肇事，叫嚷，摔倒……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她的手哆嗦着，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不再像之前略鼓，而是平坦的。她闭了闭眼，“没了。”

　　顾季寻看着贺林安这般，心里针扎一般，他柔声抚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的，阿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身体。”

　　贺林安却不想看他，出口声音带着疲惫与冷漠，“你走吧。”

　　顾季寻一愣，随即黯然，但照旧将话说完：“……我知道你现在定然是不想看见我的，都是我的错，你怪我是应当的，只是你别气着自己身体，要骂我要打我，我都毫无怨言……这件事我也会查清楚，给你……和我们的孩子……一个……”

　　只是还没说完，便被贺林安加重语气的话打断了：“你走！”

　　等顾季寻离开后，贺林安又淡淡开口，冲着房间里留下准备照顾她的青初青酉说：“你们也先下去休息吧，我自己待会儿，有事会叫你们的。”

　　青初青酉应了声，也离开了。

　　留下贺林安一人在房间里。

　　悲痛。

　　伤心。

　　贺林平静静躺在床上，连动也未曾动，脸上灰败的神色险些要叫人吓一大跳，若不是还能见到她有微弱的呼吸，怕是要疑心她已经没了气息。

　　而贺林安简直这样想过。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护不住自己腹中孩子，真真切切感受到在腹中孕育四个多月的血肉离自己而去时，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了的。可是转瞬，她又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不外乎一些要她振作的话语，她原本并不想理，只是突然想到若是她去了，谁为小枝报仇，谁为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谁照顾疼她爱她的怙恃？她还不能死。

　　拼着一口气，她忍受着剥离血肉的剧痛，几经周折，她疼晕了已往，醒来时，见到顾季寻，她却不想见他了。

　　她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