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份要紧

　　沈光在赞摩寺中住下后，那些救下他的牙兵们没有再回来过，直到沈光熟悉了大唐语言后，某日他趁着法能来检查多闻的作业时，乘隙询问起来。

　　“大师，不知当日救下某的那几位军士是何人，救命之恩，某当竭诚以报。”

　　和多闻相处久了，沈光已经知道如今是天宝五载，在位的圣人是开元神武天子，而他所在的地方则是于阗国国都五十里外的赞摩寺。

　　“怎地多闻没和郎君说嘛？”

　　法能知道沈光除了教多闻识字和佛经原理外，也教多闻舞刀弄枪，两人间倒像是僮仆和主人的关系。

　　沈光尴尬地笑了笑，他确实问过多闻，只不外多闻只知道那些牙兵乃是高镇守手下，至于那位高镇守的名讳却不知晓，他只能找法能这位方丈询问了。

　　“那些都是高镇守使的牙兵。”

　　“不知这位高镇守使是……”

　　“这位高镇守使名唤高仙芝，乃是名将之后。”

　　法能的话让沈光愣住了，他虽是教音乐和美术的，可喜好古战兵击，高仙芝这位大唐名将的赫赫战功，他照旧清楚的，只是没想到日后的安西多数护如今只是于阗镇守使。

　　看着听闻高仙芝名号后有些模糊的沈光，法能没有追问什么，这段时日他看得出来这位沈郎君心事很重，而且藏着秘密，只不外他是出家人，早就过了好奇的年纪，所以始终不闻不问。

　　“沈郎君，你认识那位高镇守么？”

　　多闻的问话让沈光回过了神，然后他笑起来，“不认识，只不外曾听人说过，这是位很厉害的将军。”

　　日子平淡地继续着，赞摩寺的生活平静淡泊，沈光在能逐渐掌握会话后，也在思考着他要如何在这个时代生存，如果他只是想着苟活于世，那他大可在这赞摩寺住上一辈子，法能甚至会很乐意收他做徒弟。

　　可是这是他想要的么，平时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甚至被当成大龄中二在公园练枪，千里迢迢去异地加入兵击大赛结果身穿大唐，难道就是为了来出家当僧人？

　　多闻看着身边的沈光，突然觉得这位郎君变得有些可怕，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可是却又叫他憧憬。

　　“多闻，你想一辈子当个僧人么？”

　　沈光突然看向身边只有十四岁的多闻，他看得出来这个小僧人并不喜畛刳寺庙里的生活，只有当自己教他练刀，允许他握尖锐的横刀时，脸上才会露出真正的愉悦神色。

　　多闻没有回覆，他本想冲口而出的答案在沈光凛然的目光下烟消云散，最后喃喃道，“沈郎君，我不想当僧人，我想投军，去打吐蕃人。”

　　沈光看着有些哽咽的多闻，想到了寺里其他僧人告诉他的故事，多闻姓尉迟，祖上曾是于阗王室的子弟，但到了多闻父辈时，家道早已中落，到最后他这个幼子被送到这赞摩寺出家礼佛，以减轻家里的肩负。

　　尽管五岁就入了寺庙，但每年多闻的两个哥哥都市来看他好频频，给他带上家里阿娘做的点心，可三年前多闻的两个哥哥再也没来过，因为吐蕃人下了山，多闻的家没了。

　　多闻曾经想要逃出赞摩寺，去西城参军，可是他这个年纪走不到山脚下，就要叫豹子叼了去，被寺庙里的师兄们捉回来几趟后，他恰似被方丈开导放下了恼恨，可心里却始终未曾真正放下过。

　　“那就不妥僧人了，你好好练刀，总有一日，我带着你去打吐蕃人。”

　　沈光按着多闻的肩膀，鼓道，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差池，可是他看得出多闻想要学武的意愿有何等强烈，积压的恼怒有多深，佛法也化解不了他心中的恼恨。

　　“我信你，沈郎君。”

　　多闻强自忍住有些发酸的鼻子，朝沈光道，方丈劝他要放下，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其时回抵家中看到的惨状，他的阿耶阿娘和两个哥哥都死了，他们就那样倒在血泊里，再也不会起来应他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沈光依然在努力地誊录佛经，同时画起佛像图，想要离开赞摩寺生存，金钱必不行少，在这西域诸国，手抄的佛经另有佛像图是他目前想到唯一能用来谋生的手段。

　　闲暇之余，沈光除了教导多闻练武，想得更多的即是自己的身份问题，他检查过自己的工具，那些牙兵们除了拿走了那枚做旧的骁骑尉令牌以外，便再没有动过其他工具。

　　骁骑尉是大唐的四转勋官，没有实职，就是个荣誉头衔，而这块令牌照旧沈光特意定制的，可如今这块令牌被那些牙兵拿去，过了那么久都没消息，这让沈光难免有些忐忑。

　　骁骑尉的令牌，只有武将才穿着得起的鎏金明光甲，和堪称这个时代神兵利器的横刀长矛，沈光每天都在想着要给自己编出个合理的身份和来历，否则莫说去投奔安西军，只怕高仙芝那儿就过不了关。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世家子弟，在这于阗都督府的地面上，身为于阗镇守使的高仙芝肯定会过问，可是直到如今都没有半点消息，这不由得沈光不去多想。

　　思来想去，沈光决定要是被询问家世，就咬死自己出自江南吴兴沈氏，究竟江南此时在大唐才刚刚开发没多久，对于这安西之地更是相距几万里，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花几多时间，而这足够他想法子站稳脚跟了。

　　接下来，沈光开始厚着脸皮和法能攀谈，这位来自长安青龙寺的大师见多识广，而他缺的恰恰就是有关大唐的种种知识和见闻。

　　一连好几日，沈光都借着请教佛法之名和法能谈天说地，然后又总是说着说着歪到了其他地方，也亏得他已往念书时看得书够杂够多，有关后世禅宗和修佛的书看过几本，也能和法能谈的有来有回。

　　这样的日子过了数日，法能看出沈光志不在佛法，难免失落，在他看来沈光悟性极高，否则也说不出，“千江有水千江月。”这等偈语并能阐释其义。

　　“月如佛性，千江则如众生，江不分巨细，有水即有月；人不分崎岖，有人便有佛性。佛性在人心，无所不在；就如月照江水，无所不映。”

　　想到昨日这位沈郎君与自己的对话，法能又见他兴致勃勃地在精舍院落里教多闻练刀，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已而已，沈郎深具佛性，但万事不行强求，倒是我着相了！”

　　刚练完刀的多闻看到法能时，不由有些羞愧，他在赞摩寺长大，这十年里法能经常教导于他，原来再过几年等他再大些，还能拜入法能座下，成为门生，可如今他虽然依旧每日诵经，可是那佛理却早已不在心间。

　　“痴儿啊痴儿，你尘缘未了，他日便还俗随着沈郎君吧！”

　　法能知道自己虽然能强留多闻留在寺庙里，可正如沈郎君所言，多闻心里有魔障，强留他在寺庙里修行，只会佛法越精，心魔越强，总有一日会酿成大祸，倒不如让多闻经历红尘，斩却心魔，说不定日后还能再回寺庙，虔诚礼佛。

　　听闻法能言语，多闻不由大惊失色，他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做僧人，可是真到这一天时，他心里又空荡荡的。

　　“沈郎君，这孩子以后便麻烦你多照看了。”

　　“大师放心。”

　　沈光朝法能诚声道，一旁的多闻不言不语地跪在地上给法能磕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