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木洵是心惊胆战。
木洵一句话不敢说，筷子拿在手里，也不敢夹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碗发呆。她总畏惧伸手去夹菜碰到别人的筷子会尴尬，更畏惧袖子掉到菜里，惹得别人嫌弃。
“洵儿今天胃口欠好吗？”木威突然放下筷子，看向木洵。
“没有没有。”木洵吓得一激灵，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竹笋，胡乱往嘴里塞。
“若是这些菜不合胃口，洵儿只管说，朕叫人现在重做去。”木威的声音柔和下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威严让木洵畏惧了。
“是呀，洵儿公主若是嫌这饭菜不合口味，也可以和我说，爱吃什么，往后都去我那儿，我给你准备。究竟曹嫔娘娘事务繁忙，总比不得我们这些闲人有心思去问候公主爱吃什么。”刘朱紫早就听说木威对木洵上心，看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今日一见，果真不假，更坚定了她拉拢木洵的心思。况且她入宫七年还没有孩子，若是能把木洵收入自己名下，对她以后也是个保障。
曹如意脸上神色不太悦目。究竟这顿饭她前前后后都是用心准备了的，也都考虑了每小我私家的口味。
“刚刚敲打过刘朱紫注意礼数，这么快就忘了吗？不应说的话不要说，该说的话，朕也不想听你说。”木威不喜欢刘芬芳故作姿态，含血喷人地说曹如意的不是。
如意细心良善，木威这么多年一直看在眼里。倒是这，刘芬芳刚入宫那几年还算牢固，可近些年来，在宫里待久了，虽说位分没有怎么升，反而嚣张跋扈起来。木威一直旁敲侧击地提醒刘芬芳，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霉头，总是喜欢逞口舌之快，总要在言语上占了如意的上风才肯罢休。
接下来，一直到散席，刘芬芳都没有敢再说话。
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又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碗酸梅汤冰粉，作为消暑消食的饭后甜点。
这种每人一份的菜品木洵才敢放心吃，否则总畏惧自己吃得多了，被旁人说不守规则，惹得各人都不开心。
“我看洵儿很爱吃这酸梅汤冰粉，正好夏天也要到了，如意，你往后每天午后送一碗到沉香轩去，给洵儿消消暑。”木威看着身旁木洵一勺一勺地把冰粉往嘴里挖，吃得一干二净，最后还把小碗托起来，连酸梅汤都喝得干洁净净，忍不住嘱咐曹如意。
“臣妾明白了。”曹如意微微颔首。
“皇上，臣妾也想要！这夏天里的酸梅汤和冰粉都是一绝，配在一起更是消暑。”方书雅听到要赏赐吃的，连忙把嘴里一大口冰粉咽下去，开口讨要。
“这酸梅汤冰粉这么受接待，不如臣妾给每位妹妹都送一份去，宫内的皇子公主也一人一份，陛下觉得如何？”曹嫔询问木威的意见。
“照旧你考虑事情周到，就这么办吧，也送一份到朕的御书房来，”木威拿起帕子，擦擦嘴，接着站起身，对一旁的陪侍说，“今日这宴会，朕很满意，转头把江南新进贡的丝绸全都送到风峦殿。”
“臣妾只是尽了天职，受之有愧。”曹嫔也连忙起身行礼。
“让你收着就收着，”木威继续说，“上次和洵儿一同用膳，朕事务繁忙，没能多聊几句，今日午后，洵儿陪朕走走，其他人都散了吧。”
木洵看着木威起身，以为今日的宴会要到此为止，终于舒了一口气。没想到木威点名要她陪着走走？
“儿臣遵旨。”木洵不露神色地站起身，手心和脚底都已经开始冒汗。
木洵陪着木威，在御花园漫无目的地逛着。木威不说话，木洵自然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缄默沉静着。
良久，木威开口：“洵儿这几日在宫中住的还习惯吗？”
“一切都好，谢父皇挂心。”
认真是伴君如伴虎，木洵现在体会到这种心态了。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说错什么话。
“给你请的安太傅和唐师父，教书教功夫可还上心吗？”木威在一处石凳上坐下，示意木洵也坐在旁边。
“安太傅和唐师父都是十分尽心尽责的，能有这二位指导的时机，洵儿谢谢不尽。”木洵努力追念着鸢儿教过她的坐姿，徐徐坐在木威劈面的石凳上。
“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到御书房来找朕。”
木威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轻轻笑了笑。
这是他的外甥女，是凉儿的亲生女儿，是缪璃的亲生女儿。于情于理，木威都该好好照顾洵儿。
“谢父皇。”木洵照旧小心翼翼地回覆。
“不必太过拘谨，朕既收你为义女，你可以把朕看成亲生父亲那般看待。”木威不知道怎么才气让洵儿放下戒备心。
“儿臣...儿臣不记得我的亲生父亲了，似乎有影象以来，就没有过关于父亲的印象。”木洵低下头，淡淡一笑，声音小下去。
虽然了，洵儿的影象被御医用密术除去了，怎么可能记得缪璃。木威有些心虚，究竟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不外这个话题似乎是一下子触到了木洵内心最深处，让她逐渐放松下来，开始和木威放下羁绊攀谈。
“父皇收为我义女，是因为我和紫烟公主容貌相似吗？”木洵歪着脑袋，看着木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斗胆，敢问出这样的问题。
木威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洵儿会这么问自己。
“是。”木威只好这么说。
他没有措施告诉洵儿她就是当年的紫烟公主，或者说，他不愿意让洵儿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不愿意让洵儿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的死因，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当年被禁术去除了影象被送走。
他很想说服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不让洵儿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可木威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做，更多的是出于私心。
出于道义的压迫他不得不把洵儿接回来，可是这个丫头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世，即是个隐患。
“紫烟公主是您的外甥女，是吗？”木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是的，她是朕妹妹的女儿。”木威只好顺着洵儿的话往下说。
“您和妹妹的情感很好吧，会把您妹妹的女儿封为公主。”木洵抬起头，看着木威的眼睛。
这是缪璃的眼睛。
洵儿完完全全遗传了缪璃那双深邃的玄色眼瞳。
木威苦笑，看向远方。
良久，木威才开口：“紫烟公主的母亲叫木凉，是朕的皇妹，是懿仁皇太后的女儿。我们一同在宫内长大，关系从小便很好。你如今住的沉香轩，即是木凉公主原先的寝宫。”
“那看来皇祖父是很疼爱木凉公主了。”木洵若有所思。
木威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木洵，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沉香轩虽然地方小，可是宫殿的修缮却很是精致。门窗的雕花一看就很费功夫，是要请工匠用心雕琢的；顶上的琉璃瓦也都和别处差异，看着就鲜艳许多；而且沉香轩的木桌和床上，都雕了‘凉’字，可见都是为了木凉姑母特意定制的。洵儿在宫中，还没见过此外宫殿，连细节都这样的精致。再说了，木凉姑母只是公主，却和皇子一样，特别赏赐宫殿住，足可见木凉姑母的位置之高。”
木威听着洵儿的一番分析，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是你皇祖父最痛爱的女儿，也是朕最亲近的妹妹。哪怕她已经过世十年，朕照旧时常想起她。尤其看见你，我总会想起年少时，与你木凉姑母一同念书、嬉戏的日子。”木威满眼慈祥地看着木洵。
“我同木凉姑母长得很像吗？”木洵歪着脑袋发问。
“很像很像。紫烟公主长得和她父亲和母亲都很相像，她的上半张脸像她父亲，下半张脸随她母亲，眉宇间的神态，一颦一笑，更是像极了年少时的木凉公主。”木威看着木洵，笑着说。
那天木威和洵儿在御花园里这样闲扯了很久。木威就这样坐在木洵劈面，看着她歪着脑袋，不停地问着种种各样的问题。黄昏时，洵儿说有些口渴，木威叫御书房送了一碗甜牛乳过来。
洵儿边喝，边咂咂嘴，开心得眯起了眼睛。
就和凉儿当年一模一样。
木威知道自己的对凉儿的情感有违人伦，所以他从没有向凉儿提起过，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就这样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慢慢落了灰。
可回到御书房后，木威想起下午洵儿说过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后怕。
她刚刚入住沉香轩一个多月，就能看出先帝对凉儿的痛爱，一处细节也不放过。这样厉害的人，若是有一日和木家对着干，该是怎样一番场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