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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我掌灯

第四十二章 归窍

今我掌灯 岑百六 2975 2020-06-18 09:00:00

  正阳显见,觉悟黎烝。

  京城的仲夏时分,正是厨房开始做白瓷梅子汤的好季节。

  宋府内,祠堂门口走来几个腰系红绫丝带的丫鬟,其中一人手中红木雕花的食盒里,碎冰碰碗叮啷响。

  她们整齐划一地排在短阶的台基之下,候在了西苑祠堂外。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吧。”宋知熹跪坐在自家祠堂的蒲团上,照例这已经是第四十八天了。

  那日,自从昏睡醒来后,她便一个劲儿地揉按太阳穴缓解头疼,醒来时渴极了,直到往肚子里灌满一壶水,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并不会蠢到以为梦中人只是她的前世而已。

  她是真的知道,她并不是宋知熹。

  她是祝明宴,如假包换的祝家子孙。

  其时见四下无人,她立马熟练地捻出一个又一个法诀,行动手势别无二致,一气呵成。可悲催的是,没有丝毫回应,竟是全然无用!

  她扼腕长叹——

  时过境迁,世道变了,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尽管心里有些憋屈的滋味,但一个多月已往了,她心安理得也欣然接受了当下这一切。

  她想通了。

  为何不呢?

  讲真的,归了心窍后,她心里并无苦楚,反而越发坦然与珍惜。她还要谢谢上天的怜爱与手下留情,不眼巴巴地赶忙收了她。否则,若是真倒霉,就光那一颗枣核也能把她噎死。

  她赶忙想起来此番前来要紧的事,这最后一天可不能出岔子。

  老老实实地跪坐于蒲团,她轻闭双眼,嘴里喃喃道:“宋知熹,还望你不要有夺舍之恨,至于为何你一见貔貅光就立刻死了?呵,想必能被天道如此‘看护’,你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虽然这么说对你有些冒犯,但,最初的宋知熹,应该在她年幼大病时便已经亡殁。”

  “仔细想来,你作为宋知熹时也没做什么坏事,我终究理亏,便特意替你问了街边的神算子,只要为你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你不管在哪儿,都能生了好运道。”

  她坐直了身子垂眸道,“所以,从今往后,我即是宋知熹了,至于孝道么,我替你尽。”

  她静默一刻,秀眉微皱。

  祝家的至亲都待她是极好的,可不知为何,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置身于当下这番情形,她也甚是懊恼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福至心灵,心至慧生。她忽地想到了那场琼林宴,宴会上自己一个激灵后转醒,其时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原来是她重生而来,堂而皇之地占了人家的身子。

  在重生之前有关于宋家女的一切经历,对她祝明宴来说,原来都只是影象的续接。

  玉貔貅的山川灵竟然尚存于世,真是值得欣慰啊。

  也许是德充符与山川灵两者相遇造就了契机,才赐予了她重生的境遇。

  她不知道自己最初是怎么死的,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她都死了,而属于她独占的德充符,为何还保有这残存至今的吉光片羽,辗转经年好巧不巧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没措施溯本求源,急不来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而能做好的只有当下,她庆幸,大喜过望的是,她还在世。

  原来自她重生以后,她便一直把自己当做了身体原主,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倘若现在没有恢复影象,她预计会一直凭据原身的生活模式过下去……想来真是后怕。

  嘶~认真是细思极恐。

  “以后我就是宋知熹了,定当替你发扬光大,还望你一切顺遂。”她敛声屏气,抬头回泪,“祝明宴在此,离别。”

  她拜了三拜,又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问了安,这就愉悦地提着裙子起身走出了祠堂,脚步轻快了不少。

  她伸手接过丫头手里的食盒,食盒有些分量,她做了虫草粥,又做了一碟水果拼盘与一碗碎冰酸梅汤,最为滋补开胃。

  然而现在她照旧很慌的。

  她不确定,宋渊如此疼爱宋知熹,如若知道是因为她夺舍而没了宋知熹......宋渊是否会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她没前程地满身一抖,鸡皮疙瘩也随着冒了出来。

  极有可能。

  但她不敢赌,也没命赌啊。

  一路上环佩叮当,衣袂飘飘,一行人穿过垂花门,那拱门的照壁正对东宅院,上面砖雕内容富厚,主要为寓意“祥瑞”、“福禄”等吉辞,由斜砌的方砖贴砌而成。

  方砖上还刻有岔角花等浮雕,镂空处恰好倾泻出点点荫光,巧妙地掩映出院外的景象。

  过厅的廊道里,管家领着一位仆妇妆扮的女人像是往前院的倒座房那边去,宋知熹微微哆嗦下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菁娘。”

  那妇人听见一怔,模糊过了几年了,这个熟悉却陌生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她突然转身。

  是她吗……是巨细姐吗,杨菁竟是没想到,那女孩真的愿意再这般喊她了。

  她是曾经随着夫人作为陪嫁而入了宋府的大丫鬟,作为家生子,在幼时便随了主家的杨姓,赐名一个菁字。

  夫人去得早,她可怜小小姐幼而失亲,在这宋家人的府宅,宋老爷若是要娶一房续弦扶正,她和小小姐日后恐怕难以容身。

  想着可能最坏的光景,尤恐年幼的小小姐会缺失了疼爱,于是,自打夫人一去,她便自请做了宋知熹的奶母嬷嬷,掏心窝地疼爱。

  却似乎在时间的打磨下慢慢失了最初的感受。

  女人年岁渐长,有自己的脾性和想法了,疏远了她,也是生长使然,她明了,今后也逐渐淡出了女人的视线。

  宋知熹却是想明白了,在她还未重生的前一阵子,自己一心贪乐,疏忽冷落了身边人,恰巧自己院里仆妇也足够……

  就在琼林宴前几日,她不听菁娘的提点,顺了那凉婆子的挑唆,作弄了侯府的女人,之后不久,她再也没有在自己的闺院里见着菁娘。

  她尤其记得她那日路过耳房,正巧听见,凉婆子对几个粗使丫鬟碎碎念:“我瞧着,那菁嬷嬷虽然是个乳母身份,也不应跟女人拿乔,这会儿竟然敢和女人冷战……你说,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照旧奴婢几个和大女人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菁嬷嬷不大乐意?”

  其时她听了还甚是气闷,嗔怪菁娘,“不就是没从了你的意吗?何至于此?”

  至此之后,宋知熹便自然而然再也没去搭理她。而现在的她作为一个明白人,怎么会瞧不出这些弯弯绕绕。

  哪里是这么回事儿?

  这背地里定是有人使了手段,把她的菁娘调出了内院。

  宋知熹看见那熟悉亲近的面容,内心尤为动容,她悱恻地急遽开口,“菁娘,您这是去哪儿?”

  管家一见这情形,知道是要留人了,伸手把调整各处规制的混名册递了已往。宋知熹垂眼翻了翻,素手合上册子微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正好我院里也要更换人了,这适当地翻翻新,也好让府里热络些。”

  “菁娘,你先安置在厢房处吧,待我交待好了就给你部署,你先好生歇息,莫要多虑。”宋知熹笑意盈盈,提起食盒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还不忘眨了眨眼睛。

  菁娘的双眼湿润又朦胧。

  “女人这话在理,我去重拟一份,尽快给女人决断。”管事点着头回道。

  ……

  正堂内,这个时辰,宋老爷不会有约客或其它公务部署,她把食盒在案席上一一摆开,掖好裙边后一同坐下。

  “近日这么殷勤,怎么,又要给你爹出什么难题?”宋渊怀疑地审察着她,看得宋知熹十分心虚。

  “爹你尽知道落我面子,我近日闲着也是闲着,怎么也得练练手艺不是?”宋知熹双手送上筷箸。

  “好啊,原来是让爹给你试试功夫来了,也好,等出了阁也能拿得脱手了。”

  宋知熹讪讪。

  “嗯……不久宫里可能会准备朝制仪式,你可计划和爹出席?”

  “什么?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她两眼发直,不经意想起了蹴鞠赛时她在寺院的见闻。

  “你这反映不太对啊,你舍得下脸了?不怕别人说闲话了?”宋渊答非所问,他可没忘记,自那日宫里传出那般不堪的言论时,她闺女接连几日闷在房里不愿见人的那种既憋屈又伤心的模样。

  诚然。

  那日在宫里,宋知熹偷偷摸摸闯进了衡川郡王暂行休憩的偏殿内,当着那人的月朗风清的神色,她就扯开了自己的腰带,半褪衫裙。

  “如果只是因为那几句污蔑,知熹确实不平。”宋知熹左眼皮跳了跳,却照旧正儿八经地回了话,从发丝儿到脚尖都似乎涣发出一身正气。

  她认真讲起了原理,“再说了,哪有揪着一星点儿无稽之谈不放的?也忒小家子气了不是?”

  宋老爷右眼皮随着跳了跳:呵呵。

  ……

  静谧的内室里,宋知熹漫步入内的同时抬手取下簪子,脚尖轻旋裙挥舞开,顺势伸手一挥,簪子便稳当地插在了穗禾编织的络子上。

  “不觉技痒了,想来照旧没变呢。”宋知熹眼睫扑闪,可谓是乐得自在。对睡眠的爱恋与痴迷在午后仍旧丝绝不减,米橙色的帘子一拉下来,内室里便晕染了柔和与温存。

  清浅的呼吸声渐出,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的安好。

  但再次于黄昏时刻醒来,她竟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感受,只因为金乌西沉之时天色昏黄,把周遭显得越发平静了……

  此情此景,与过往的那一日不约而同,她不由得有些心悸。

  “盘锦?”

  “盘锦?”

  ……

  “咦,婢子在呢,女人是又梦魇了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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