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廷偏头，看着皇后明朗又柔美的小脸儿。
他很奇怪。
明明他是坐拥天下、九五至尊的天子，却比不上只身来到陌生世界，一无所有，还身陷险境的她快乐。
他真想问问她的秘诀。
他接过她递来的牛肉干，在手里捏着，没有急着送进嘴里，将自己心内的话问了出来，“你为何能总是能这么开心？”
秦瑟瑟眉尾轻扬，“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干嘛不开开心心的呢？臣妾也算经历过生死的人，在臣妾看来，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儿。就算偶尔有一时过不去的坎儿，做点喜欢做的事，吃点喜欢吃的工具，逆境之中，也能保持乐观。”
慕云廷品味着，这话新奇，也有原理。
秦瑟瑟问，“皇上有没有什么喜好？”
“喜好？”他目露茫然。
“好比喜欢吃什么呀？喜欢玩儿什么呀？”
慕云廷盯着手里的牛肉干，缓慢说，“吕太傅自小教导朕，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
秦瑟瑟愣了愣，“皇上，您能不能说的通俗易懂一点。”
慕云廷将牛肉干送进嘴里，咀嚼出香气，咽了下去，换了白话道：“上行下效，往往变本加厉，以致不正经，甚至为了投合‘上好’，扭曲‘所好’自己，险些到达病态田地。所以，虽贵为天子，手掌天下人生杀大权，被臣下知道所喜所好，却是件很是危险的事情。”
秦瑟瑟徐徐颔首，她明白了。她还记得历史老师曾经讲过，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整个国都的人都穿紫色衣服，导致紫色布料珍贵，五匹生绢也换不到一匹紫色布料。
楚灵王喜欢念书人有纤细的腰身，士医生们为了细腰每天都吃一顿饭，更有甚者不用饭，即便饿死也心甘情愿。
想来，天子这个职业也挺难的。
她望着慕云廷靠在榻壁上的身子，一丝丝孤苦的感受通报过来。
慕云廷也不外是十五岁的少年，自小失去父亲，做着小儿傀儡天子，还要忍受辅政大臣的压迫，他没有倒下，反而认真念书，谨守为人君的原则，实属不易。
秦瑟瑟想到自己原来那个世界的历史上，与慕云廷经历相似的少年天子倒也不少，最有名的就数顺治天子了，一直反抗，一直被攻击，最后出家遁世。另有一个汉惠帝刘盈，也是经受不住无情帝王家早早地死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的甜美，凑到他的身边说：“皇上，你可以把喜欢什么偷偷地告诉臣妾，臣妾一定为皇上保密！”
慕云廷咳了两声，自小就学会自制的他，将自己的天性克制的久了，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他迟疑了半天，没有说话。
秦瑟瑟嘟呶着嘴唇，皇上在她面前照旧有很强的戒心呢。
慕云廷似看出她的想法，轻声道：“朕喜欢吃蜜饯。”
秦瑟瑟一愣，抿着嘴角，眸子晶亮地凝视了他半天。
堂堂大周天子，矜傲清冷的慕云廷，竟然喜欢女子喜欢的蜜饯！
说出去，怕不是各人会把蜜饯炒成奢侈品，而是不大相信吧！
慕云廷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沉声道：“你不相信就而已，朕也只是随口说说。”
秦瑟瑟见他现出无味的样子要睡觉的姿态，忙放下牛肉干拢住了他的手臂，“信信信！臣妾相信皇上！只是，没有想到皇上喜欢吃甜的。皇上等一下哦！”
说罢，她爬下床，在柜子里一阵翻腾，再回到床上时，手里便捧着一包打开的蜜饯，伸到慕云廷脸前。
他凝着脸色，皱着眉头，无语看着她。
秦瑟瑟捏起一颗，递到他唇边，“你不是喜欢吃吗？臣妾可没听谁说您吃过，去您的宫里也没见有，一定也是克制着不让别人知道吧。现在，尽情吃吧！”
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恰似过家家似的，却令慕云廷心头一热，轻启双唇，将她递到嘴边的蜜饯含进了嘴里。
她抿着嘴唇，含着笑意，看着他，“酸酸甜甜的，好吃吧？”
慕云廷依旧冷静脸，让他堂堂天子在她面前说“好吃”二字，他才说不出口。
她也没计划听他说什么，重新坐回他旁边。
她不知，蜜饯带给他的不光是舌刻薄甜的味觉，更多的是往事......
这也是他不轻易去吃的原因。
见她自个儿也吃了起来，他嚼烂嘴里的那颗咽下，声音低缓地开口说，“朕第一次觉得蜜饯好吃，照旧母后赏给朕吃的。”
“太后照旧疼您的嘛。”
他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淡淡道：“那年朕六岁，与母后共进晚膳的时候相国来了，他意欲将朕驱离寿康宫，但朕不走，又哭又闹，还咬了他。母后很是生气，打了朕一巴掌，让三生陪着朕回了建安宫。”
“没过一会儿，她差沐槿送来一包蜜饯，并让沐槿问朕，适才那一巴掌疼么？朕说，疼。沐槿转述她的话，疼就吃一颗。”
“沐槿走后，朕拿着蜜饯送进嘴里。以前生病吃药，常用它送药，那一刻，吃进嘴里，竟然觉得它那么好吃，那种甜味在味蕾上翻腾的时候，朕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可是朕，厥后很少吃它。”
“有些感受，照旧要记得清楚一点，才气推动到自己。”
原本吃着蜜饯的秦瑟瑟，已经停止往嘴里送蜜饯。
她竟然不知道，酸甜可口的蜜饯背后有一个这么令人感伤的故事。
她看着慕云廷，小心翼翼地问，“您小时候是不是因为我爹，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才这么厌恶他？以至于厌恶所有楚氏的人？”
慕云廷摇头，“不，朕所厌恶的是他对朕的好。”
秦瑟瑟：“？”
“每当他说他为了朕呕心沥血，拥立朕登上帝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了大周的山河社稷之上，对朕的忠心上可天鉴的时候，朕就觉得恶心。”
秦瑟瑟咂了一下嘴巴，究竟，这是良人与父亲两个角色之间的矛盾，她夹在中间，实在不知道怎么发表意见。
“他有段时间都差池朕行礼，有几个拥戴他的，还在奏书之中将他称为‘亚父辅政相国’，如果不是朕态度强硬，恐怕现在还要叫他一声亚父呢。”
秦瑟瑟咧了咧小嘴，楚淮山不臣之心也太明显了，他是想做吕不韦吗？
难道，他真的跟太后有一腿？
这点八卦秦瑟瑟实在是不敢在慕云廷跟前提起的，只有，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