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打手

　　“没想到你行动还挺快，这我就放心了。”回家的路上，安托尼奥颇为欣慰地对温特斯说。

　　“别提了，您一走我就吃了一记耳光。”温特斯郁闷地说。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被打的脸颊，虽然肉体上的疼痛早已经消失了，但精神上的创伤却没有。

　　“被打耳光？是不是你太着急了？”

　　“我和纳瓦雷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人家能听懂旧语。”

　　“嗯？一个女子也懂旧语？”

　　“安娜不是普通的女性，我觉得她的受教育水平比我高。”

　　安托尼奥的语气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惆怅：“你怎么这么天真呢？才见了人家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您为什么就不信？我真的无意追求纳瓦雷小姐。”安托尼奥已经有了偏见，温特斯现在是百口莫辩：“而且我觉得纳瓦雷小姐……很真诚。”

　　“虽然真诚！如果不让你觉得真诚，又怎么摆布你呢？”安托尼奥反问道，但他话锋一转，笑道：“不外男人嘛，就是要被女人骗，受骗过才气成熟嘛。”

　　温特斯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他爽性紧紧地闭上嘴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用靴跟碰了碰马肋。强运获得了指令，快活地跑了起来。

　　“别恼火呀，咱们有什么不能聊的？”安托尼奥冲着温特斯的后背喊道：“大晚上别骑这么快，当心折了马蹄。”

　　温特斯原本不想理他，但听到可能会折了马蹄，照旧放慢了马速，安托尼奥从后面追了上来：“嗨，这你怕羞什么？我们年轻时可都拿这些事当美谈。”

　　“您就别说了，我对纳瓦雷小姐绝无你认为的那种想法。”

　　“好好好，不说了。”安托尼奥善意地说，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在抚慰怕羞的年轻人。

　　温特斯也懒得解释，两人就这样无言骑了一段路，安托尼奥突然又感伤地说：“唉，看来当年我最担忧的那件事照旧成真了。”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等着捧哏，但温特斯基础不接他的话茬。

　　安托尼奥无趣地咂了砸嘴，自己往下说：“你知道陆军军官学院是参考什么工具建设的吗？”

　　温特斯听到这个问题心想：“难道不是大学吗？”但他现在不想搭理安托尼奥，照旧默不作声。

　　“如果你觉得是大学，那就错了。”安托尼奥自问自答：“大学是年轻人学习、酗酒以及聚众斗殴的地方，你们经历过吗？陆军军官学院照搬的是修道院的模式，你们在军校里其实就是有军人身份的苦修士。和外界少有相同，军校就是全世界。”

　　安托尼奥继续说道：“军校刚设立的时候，这倒是没什么。我和你父亲读军校时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都险些是成人了。但联省人又增设了预科学校和幼年学校。现在到你们这一代，九岁就被送进军校里，一路升上去。过了十年修道院生活，险些没有任何社会阅历。我也不知道这个模式好欠好，但我现在确认了一点，一旦遇到了朱迪斯，你们全都是荷罗夫尼。”

　　朱迪斯借美色接近垂涎自己的敌军上将荷罗夫尼，趁后者酒醉时斩下了他的头颅，最终导致亚述人大北。虽然温特斯不是信徒，但也知道这篇载于经书的著名故事。

　　但温特斯一点也不想听这些话，他一挥马鞭，朝着家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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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温特斯去宪兵处之前先和巴德、安德烈打了个招呼。

　　巴德绕着强运看了三圈，啧啧赞美。安德烈看到强运以后更是眼睛都挪不开了，说什么也要骑一骑。

　　等温特斯和两个同伴展示过自己的新玩具，走到了宪兵处门口时。他看到文员莫吕克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回廊里走来走去。

　　“早，莫吕克先生？没带钥匙吗？”温特斯玩笑地打招呼。

　　“您可来了，蒙塔涅主座。”莫吕克看到温特斯来了如释重负：“警备司令部的人快要气疯了，昨天下午就派人来大吵了一通。但两位主座都不在，我也没法给他们交接。今天一大早就又来人了，就在里面坐着呢？”

　　为了挣脱这四具臭气熏天的尸体，海关牢狱的效率快的惊人。菲尔德和温特斯前脚刚走，典狱长后脚就弄来了几块薄木板钉成了四具简陋的棺材，把尸体装在里面送到了海蓝警备司令部。

　　菲尔德中校的话一半是真的，但另一半也不是假的。他说陆军总部没有停尸房，这半句是真的。

　　但他要海关方面把尸体送到“海蓝警备司令部的停尸房”，这句话的性质就很模棱两可，因为警备司令部也没有停尸房。

　　看到海关拉尸体的马车停在门口，警备司令部的巨细军官面面相觑，不知何事。

　　等听说警备司令部没有停尸房后，海关的人很是王老五骗子地把棺材直接摆在了警备司令部大门边上，口称是“菲尔德中校让送来的”，随后扬长而去。

　　警备司令部的人被恶心坏了，字面意义上的“恶心坏了”。打开棺材时，不少军官就地吐了出来，棺材又被敏捷钉死。

　　虽然隔了一层棺材，但也只是把臭味从就地呕吐的水平下降到让人身体不适的水平而已。

　　这四具尸体现在成了警备司令部的难题，警备司令部里哪也没地方放，他们也没有勇气把四个棺材扔在陆军总部的门口。

　　警备宪兵处主管听说这四个毒气棺材是菲尔德中校让送来的，登时大发雷霆。

　　他点齐人手，气势汹汹地来到陆军总部，一定要找菲尔德“理论”一下。

　　不外其时菲尔德不在，温特斯也已经看完陈诉回家，宪兵处就只剩莫吕克一小我私家。

　　冤有头债有主，一群膀大腰圆的军官拿这个瘦弱的誊录员也没什么措施，总不能把面前这个拼命陪笑小文员揍一顿出气吧？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警备部众人悻悻而归，第二天继续派了一名中校过来，一定要菲尔德给一个解释，还要菲尔德赶忙把这四具尸体弄走。

　　昨天的温特斯还会因为给警备部添麻烦而感应愧疚，但今天的温特斯已经得知了这桩案件的本质是政治斗争，推给宪兵处只是为了恶心菲尔德中校。

　　所以温特斯现在没有一点心理压力，而且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军衔低微的利益。

　　他模仿着海关牢狱那个瘦看守的态度，敬了个礼之后，无论警备部的中校说什么，都一律用“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只是见习军官，我做不了主”来回覆。

　　劈面的中校火冒三丈，但也拿他没措施，究竟一个小小的见习军官又不管事。

　　正当温特斯喝着莫吕克倒的糖水，气定神闲地拿出海关验尸陈诉温习的时候，菲尔德中校进了屋。

　　两其中校一碰面就吵得不行开交，谁也不听另一小我私家说话，都自顾自地大叫大叫。

　　这种打骂模式，拼的是嗓门和气势。所以最后虽然是施法者菲尔德中校占据了优势，他用扩音术轻松压制住了对方。

　　菲尔德中校一句接一句大吼，把唾沫喷了对方一脸：

　　“那四具尸体是重要的证物！”

　　“你们把脏活推给我，让你们保管个证物都不行？”

　　“总部没有停尸房，暂放你们那里怎么了？”

　　“你们要是不满意就把案子拿回去！”

　　他一边吼一边把桌子拍的咣咣响，整个陆军总部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魔法之威，岂是人力所能及？警备部的中校声音比不外菲尔德，见自己在这里只能是干亏损，又怒气冲冲的走了。

　　菲尔德中校痛打落水狗：“不许埋了！证物保管倒霉，结不了案就都是你们的责任！”

　　气是出了一点，但案子还得查。

　　菲尔德调来四个十人队，和温特斯领着宪兵直奔码头。

　　看到温特斯骑着的卢西亚马，菲尔德的神态颇为惊异：“这不是‘好运’吗？”

　　温特斯摸了摸马儿的长颈：“现在叫‘强运’了。”

　　菲尔德点了颔首，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抵达码头后，温特斯发现菲尔德中校的视察思路其实和海关警卫司没什么区别。都是寻找证人，一路询问、排查。

　　自古以来的执法者都是这样查案，先找证人，没有证人就一点点排查，找到嫌疑人后再上刑具，最后结案。

　　温特斯认为既然洛普事务官用这一套没有获得任何结果，那么菲尔德中校虽然也不会获得更有用的信息。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干活。

　　陆军总部宪兵处的宪兵本质上是卫兵，他们有自己的本职事情——站岗。

　　菲尔德中校大手一挥把人调来码头查案，其实侵占了这些士兵们原本休息的时间。

　　所以士兵们士气低迷，态度消极，一个个懒洋洋地问询着码头四周的居民和商贩。

　　看他们惫怠的模样，就算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会被漏掉。

　　菲尔德中校看到士兵的状态，也明白了这样查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还没到中午就把宪兵们统统解散。

　　“这样查下去不行，得想点新措施。”陆军军官俱乐部里，菲尔德边吃午餐边和坐在劈面的温特斯说。

　　温特斯把口腔中的面包咽了下去，大着胆子说：“您要是想结案，不是也很简朴吗？”

　　“哼，他们把脏活推给我，以为我会任凭他们摆布。可老子偏不遂他们的意，一定要查个清楚。”

　　菲尔德既不受惊也不以为忤，他瞟了一眼温特斯，问：“倒是你，既然知道我这里是火坑，干嘛还要往这里跳。”

　　“您在介绍会上说的话让我很受教育。”温特斯老老实实地说：“我没见过能像您一样能如此平稳控制扩音术输出的人。我想学习您的魔法技巧，所以就来了宪兵处。”

　　“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有点意思。”菲尔德给温特斯倒了一点淡啤酒：“不外蒙塔涅准尉，你要先想清楚，你想学的究竟是魔法技巧照旧杀敌本事。”

　　温特斯明白中校在说什么，术数的难度和术数的杀伤力并不挂钩。

　　精准地控制扩音术的输出，实现难度绝对远高于能震破耳膜的暴音术。

　　前者是走钢丝，后者是大锤敲核桃。后者只需要发作力，而前者需要高明的技巧。

　　“不能都学吗？”

　　“哈哈哈，你想想你们这些擅长燃火系术数的施法者，为什么实战能力远逊专精加速系术数的施法者？”

　　“加速系术数自己更擅长作战。”

　　“错了！是你们学得太杂了。魔法作战局的培养思路大错特错，想训练出擅长杀戮的施法者，只教一个术数就够了。”菲尔德一拍桌子：

　　“燃火系现在有七个术数，加速系只有三个，飞矢术、驭风术、偏斜术。其中有杀伤力的只有飞矢术，专精加速系的施法者就练这一门术数杀敌。”

　　“但我觉得汽化术明明难度更高，威力却远不如飞矢术。”

　　“你也可以去练飞矢术。”

　　“我不是很擅长加速类术数，哪怕练习再多，进步也很慢。”

　　菲尔德大笑着朝后仰，重重靠在椅子背上：“这就是我让你想清楚的地方，你想学的究竟是什么，是你更有天赋的术数？照旧更适合杀人的术数？”

　　温特斯咀嚼着这句话，中校的意思很简朴：如果目的是实战，那去练习最适相助战的术数，哪怕没有那方面的天赋。

　　“你自己好好想想。”菲尔德边给自己倒淡啤酒边说：“我可以教授你我的术数技巧。如果你的出发点是实战，那最好去和我的副官学。不外他最近在家养病，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来回来。”

　　说完，中校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放，将剩下的淡啤酒一饮而尽。

　　盘子里还剩不少吃的，但中校看来没什么胃口。

　　他对温特斯说：“吃完这顿饭，我们去寻几个码头工人和马车夫问问有什么线索。”

　　听到马车夫这个词，温特斯追念起了家里的那个帕拉图人车夫，他立刻和菲尔德中校汇报了马车夫秘密结社的情报，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觉得车夫嘴里的兄弟会可能资助刺客处置惩罚了马车，至少听车夫的意思他们有这个能力。”

　　“有点意思。”菲尔德摩挲着下巴的胡茬，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他开口说：“你这个思路很好，说不定那些阴沟里的家伙会知道什么蛛丝马迹。”

　　他抓起帽子起身，敦促温特斯说：“别吃了。走，咱们去潜民街，不外去之前得先找小我私家。”

　　“找谁？”温特斯赶忙把最后几口汤喝完。

　　“找个打手。你一个燃火系施法者，我一个声音系施法者，实战有个屁用？潜民街那种地方，来四五小我私家前后一夹，咱俩就全得交接。”

　　菲尔德绝不客气地把自己也贬损了一通：“所以咱们得找个打手来，我领你去找陆军总部最厉害的[打手]！你想学杀人，就得找他学。”

　　两人急遽离开了军官俱乐部，在菲尔德的领导下骑马朝东城区而去。

　　菲尔德最后停在了东城区贝壳街122号门前，这是一整排由砖石砌成的漂亮屋子。一位穿着灰色罩裙、包着绿色碎花头巾的平和老妇人为菲尔德中校开了门，老妇人见到中校并不受惊，显然菲尔德是这里的常客。

　　菲尔德中校弯腰行了一礼，也不寒喧，直截了当地问：“他在家吗？”

　　“应该是在睡觉呢。”老夫人指了指楼上。

　　菲尔德带了颔首，走进了门。温特斯跟在后面，经过老夫人时也弯腰行了一礼。

　　进入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短小狭窄的走廊，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吱吱作响，说明下方的支撑结构需要修缮。

　　顺着楼梯直上二楼，在楼梯的尽头有一扇小窗，右手边是一整间宽敞的起居室。

　　暗红色的墙布上没有挂任何装饰品，也没有普通人家中常见的神龛或是圣母像。

　　一把躺椅被摆在壁炉前面，因为风的吹动而轻轻摇晃。

　　书桌和茶几上除了几个酒杯之外，随处都是喝空的酒瓶。

　　菲尔德中校看起来已经见责不怪，他径直走到起居室里侧的一扇门前，重重地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

　　他更使劲地敲了几下。

　　照旧没有回应。

　　他又推了推门。

　　推不动。

　　中校退后了几步，狠狠一脚把门踢开。

　　房间里面一点光也没有，一股浓重的宿醉味道从房间内部散发出来。

　　菲尔德走了进去，熟练地拉开窗帘、推开木窗。

　　阳光陪同着新鲜空气进入房间，温特斯这才把房间内部看清楚。

　　这是一间卧室，面积不大，一张单人床架在墙角。

　　单人床的侧面贴墙放着一个衣柜，床位劈面摆着一张书桌。书桌前面的椅子的靠背上挂着好几件衣服。

　　床上还躺着一小我私家正在呼呼大睡，菲尔德踢门弄出了那么大的声音，这人也没醒。

　　菲尔德打开窗户后，光照了进来。

　　但床上这人只是把被子拉了上去，蒙住了脑袋。

　　“这都已经是中午，还在睡觉？！”菲尔德对着床上的人说。

　　但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映。

　　菲尔德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酒瓶，对着光线看了看，里面的液体只剩小半瓶。

　　“明白昼你就开始喝上了？”中校有些生气。

　　床上的人照旧没有任何反映。

　　菲尔德一把拉开了被子，酒瓶里剩下的液体都倒在了床上那人头上。

　　这个房间的主人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伸手就去抓地上的佩剑。

　　直到看清站在床边的是菲尔德，才松了一口气，把佩剑又丢回了地上。

　　房间的主人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皱着眉头问：“你不会是把尿泼到我身上了吧？”

　　“横竖是你自己的工具。”菲尔德耸了耸肩。

　　房间的主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高声说：“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温特斯看清了这小我私家的脸，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莫里茨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