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独坐昭阳山巅

　　作为青阳的门户，昭阳山的地理位置一直居于渚邑前五。日日夜夜的晨钟暮鼓，万家香火的烟气恒久不停，直上青天。

　　昭阳山以东，大多是草原，昭阳以西，则是山林，是雪山，是云海。青阳差异于徐方拥有数千里纵深的草原作为猎场。昭阳以东的草野不外堪堪养活十数万牧民，他们分为四个大部落与诸多的小部落。每年都市轮到一个大部落前往昭阳山，去供奉那些僧人的用度，以及提供将会成为僧人的儿童。

　　阿曼达是僧首之师，昭阳山一万三千寺庙的僧首至少有一半在成为僧人之时是由他引入门。站在昭阳山顶，便能见云气万里，天更高，而地也徐徐得远了。

　　阿曼达即是这样坐在昭阳山巅看凡间的起起落落，牧民的生生死死，青阳的起起衰衰。

　　山下皆是黄色的昭苏草，花开一片黄色，远看无边无垠，其中用事的牧民于此划分直道，纵横往来，却也为花海添了三分尺度，更显七分艳色。

　　山南则是接壤星海湖，八百里一片澄蓝，不分天地，洁白之处如明镜照天影。

　　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淋，日晒月照，阿曼达的心境越发沉淀，如同玉沉水心。曾经他以为他的日子即是这样不停地往复直到大限之日回去世地，并于死后和列位于他之前的列位僧师一样被后人铭刻在昭阳山的洞窟壁画之中。

　　但是，原本重复的一切突然被人打破了，作为昭阳山的僧师，他不能离开这里，但有许多人会为他带来他想要的消息。不只是人，腾格里的使者也为他叙述远方的听说。

　　有一个势力泛起了，体现的和以往的势力都不太一样。对于重复的习惯，让他无法忽视这个新生的势力。

　　有一天，当远方的风儿继续带来久违的鸟语，他的心动了。于是阿曼达向山下的牧民提出要联系风华，那个实力对外的宣称是这个名字。

　　只是，出于一些历程中的变化与有新人的利用，这被视为了挑衅。于是，迎来了战争。

　　只是战争的结果也并非向过往的一样，至少在其时来看对双方是有利的。

　　直到有一日，有一支戎马越过昭阳山往西，那个曾经他见着长大的孩子来参见他，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便下山了。

　　“往后荒域多赖前辈了。”

　　无多日，有人披飞骸砭骨径直往西……

　　最终无一人东归。

　　厥后他才知道，那是炎师，他们要西征，或者，只是为了捍卫家园。

　　荒域之大，即是青阳也被他们视为家园的一份子。

　　只是阿曼达不能理解那个孩子的想法，如果是为了捍卫家园，为何总要那么激进。也许是不能离开昭阳山的缘故，他的想法一直是，敌人来了打跑即是。

　　而那个孩子的看法则是，与其战于国境之内，不如战于敌境之内。他的名字叫姚杰斌，生于渚邑，流浪四方。

　　丹辰十四年的昭阳山，有燕西来。阿曼达击退了对方，但是他知道，昭阳与青阳再也静不下来了。

　　鸩皇元年，燕牧挟泰皇南狩，青阳攻北庭。

　　鸩皇五年，鲜于达入渚邑，问罪青阳。

　　其时的阿曼达看着对方，心里是失望的。尽管其时的鲜于达擂动了西方之鼓，尽管他已步入成命，武动天象，但他不如上一代。阿曼达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不如者身上，因此鲜于达被拒绝了。

　　终是刀兵相见，只是血光再利照旧划不破昭阳山千万年的云气。鲜于达只是输给了千万年的积累而已，但阿曼达认为，如是妫枫至此，则输者将会是昭阳山。

　　鲜于达输掉了最后的时机，以武力挽回青阳的时机，他甚至连青阳的门户都进不去。其实，只是因为他的血气太重，重到为生灵排斥。寄托了生念的香火，自然会抵制他的进入。一人或许做不到排斥他，那两人呢，三人呢，千万人又如何。

　　这是排斥战乱，渴望太平的千万人心，鲜于达高举血光劈下的那一刻懂了，因而，他输了。薪火只能给他带来力量，但无法使他为他人信任。

　　于是鲜于达退去了。

　　阿曼达依旧高居昭阳山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死去。在鸩皇元年，阿曼达便已死去，现存的他不外是被这万三庙宇，千万香火强系的鬼神。

　　说到底，丹辰十四年的有燕西来并非没有给他带来损伤，就像今日的鲜于达一样。只是，他明白这个原理，但鲜于达不懂。

　　也不能指望他懂。

　　“十里东风燕子坞，桃李花开，莫问奴归处。”有女子执一把红色花伞，着紫色罗裙，现身昭于黄色的苏草间，云音暖语。

　　千丈高空，一袭黑点笔直垂落，来者一掌，强撼昭阳山。

　　有孩童两颊微红，蹦蹦跳跳的自山下而来，所过之处，牧民自相残杀。

　　最外围的庙宇之上，已经落满了身着黑衣的死士，他们轻盈的自庙宇之间低飞盘旋，不时有僧侣被杀害。

　　黑暗还潜藏着数道深浅纷歧的气息，其中不乏让他也为之心惊的存在。

　　燕去燕返燕归来。

　　这个时候，阿曼达才叹息，不如战于外。

　　只是生前，他为僧师，不能离开昭阳山，死后作为鬼神，亦只能在香火所系之地彷徨。

　　况且，他甫经一场打架，还受了伤，伤还不轻。

　　这回赢不了了，但看着牧民与僧侣的一一被杀，阿曼达终究不能坐视，哪怕他知晓现在坐于山巅，以逸待劳才是明智之道。燕子坞杀手远道而来，纵然经过休息，也已心疲，更况且，久居昭阳山巅，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瓦他都极为熟悉，乃至于这里甚至可以算得上他半个道场。

　　并非没有胜算。

　　只是即便他能做到铁石心肠，但现在身为鬼神，既已受香火，那便要还愿。无论是风调雨顺，照旧升官发达，最多的心愿照旧一生平安。

　　金色的光线渗透了他的双眼，众生之念既然控制他的身心，然而被他压制下去。

　　“事惠临头，我照旧我。”放下心，立起身，平步青云起，阿曼达下山，挺身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