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寒意依旧萦绕着天地之中,远远的大日才浮出了半轮,下一瞬便全然跃出地线,为这万里黄沙镶上一层金边。
姜离璇现在正倚着石塔稍低了头,凝视着手中的路观图。
日头跃出那一瞬,姜离璇略有所感。
那一缕朝霞之气自大日经九天直射而入气海。
姜离璇对于后灵柩该如何选择筑基一直很犹疑,最主要的即是他从无需筑基这个历程。自有影象以来,气海即是死寂。
前几日气海由死化活,那层金衣褪去,数十年间《玉皇楼》功行不缀,吸纳的朝霞,正阳,沦阴,沆瀣四气已成气候。
只是现在他转向炼气修真的完法正途,即是直接自自辟海境巅峰开始,寻找那一线结丹的契机。
自死归生,姜离璇的状态便每时都在变化,自日前斩除大多枷锁,擦拭心上灰尘,他便察觉到自己的心神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很难说是好的,照旧坏的。
神之一道,历来玄之又玄,它是形上的工具,历来就与形道格格不入,但又更近于道,又或者道更近于神。历来旁门左道便多有涉及此类神通,所谓灵魂,精神,意识,皆与此道有关联,恰恰与武者专注肉体相呼应。气道则是居中,调谐二者因而具有更为宽广的道途,也是目前仙海最流行的完法正途。
神者,心神也,对于修炼了冰心的姜离璇来说,神的界说即是如此,因此心神一道对他而言并不神秘,只是他的心神却很特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心神即是真正的自我,是先天之我。在相应的肉体感受,智慧觉知,心觉冥想生来之前,他便已在那里。但相应的人未生之前,则他的心神不在此世。
每一位有灵之生,皆有心神。但险些所有人都无法觉醒心神,因为他无法真正被后天的意识感知到,纵然借助种种各样的载体。甚至,对于相同了心神的修士而言,心神即是他们神通道法的源头。
曾经姜离璇以为他的心神一直都是他自己,直至今日。
后灵柩不知从哪里打了一盆水过来,说要帮他洗脸。姜离璇总觉得这个丫头在昨天短短半日变化了许多,也给他带来一些临时是惊喜的工具。他很清楚对于漠邑中的人而言,水是何种重要的资源,哪怕是商队,相较之下,铜盆的来历倒是无所谓了。
巫罗不会做如此多余的事,但昨天一定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对于她这些时日的改变,姜离璇一直持着旁观的态度。如非须要,他不喜欢强行干预干与他人的事物,这即是他原来的心性。这也影响了他决定不干预干与漠邑之事。就目前而言,他照旧很喜欢后灵柩的性子,不喜欢流民的选择。
喜欢和不喜欢,可以影响许多,也可以什么都不影响,这是修道人的心性,也是神之一道修士的重要外显。姜离璇并不算神道修士,但他有相应的特质,随心随性。
摘下了斗笠和面具。
水面如镜,反照人影。
但见狭长的凤目半开半合,三分灵意盎然又带三分悲悯,璀璨衬着黯然,只一瞬,便消失了。
下一瞬便被姜离璇挥手打碎了水中之像。
“哥哥。”后灵柩察觉到姜离璇的心境于适才一瞬的景象——但见一剑超然世外又悬于中天,但似乎又不是全部。
姜离璇徐徐摇了摇头,示意无事,随即轻巧又迅速地把洗漱结束了。
后灵柩有些失望,也不算全然失望,她现在是不太搞得清楚自身的定位,对于姜离璇这个支柱一样的人,她在他的世界里该是怎样的角色。
昨日在对阿桃的旁敲侧击之下,倒是模模糊糊有了些许想法,但并不清晰,现在的少女也只能怀揣着这些心思进行洗漱了。
姜离璇一边思考该给后灵柩加什么样的课程,一边在想适才的事情,他可以确定这是自己,但也不是自己。那双眼睛相较现在的自我,更像自己最开始的样子,比之现在的他更像心神。
人落凡间,因情况则生对应变化,发生了改变,则不复先天。他推测或许是入世的缘故,心神酿成原来那个尚未入世之人,算他但不算现在的他。
只是心神不能直接的被感知到,必须借助载体。既然泛起,必有缘故,姜离璇猜不到这个缘故。他其时的第一反映是有人破去了他的无劫空禅,因而打碎那像,只是究竟会是什么呢?
……
东海之东,则为瀛洲。
有人树下狂语,有人沽酒归来。
看不清面容,只听得树下一人置身云雾之上,尤自说着。
“吕儿你是不知道啊,其时那个险啊。
天地皆在一剑之内。
诸天众生,大道千万,皆系剑尖之上。
他剑道成时,凡生灵皆有所感,悬剑中天,如芒在顶。
那证道一剑若是递出,至少此纪便要重来一回。
但幸亏,老天有眼,其时贫僧恰巧路过。
不忍目视天下苍生遇此无妄大劫,于是贫僧毫无犹豫地挺身而出。
剑未出时,气象便堪称近古以来开劫第一。
待剑出时,贫僧已将之挡下。”
“老爷神通宽大,法力无边,宅心仁厚,福泽众生。”听得说话声传来才气觉察云雾之下似有一童子垂坐。
“哎,照旧吕儿你会说话,可惜我那几个”话至一半似是见得那沽酒前来之人,语音转冷。“你咋又来了?”
那人轻笑一声:“哈,老佛,本司好歹也帮你把坐骑找了回来,何须如此冷遇。”
“你此次前来准没好事。”
“老佛认真当了那一剑。”
那童子见来者言辞之中颇有怀疑之色,径自言道:“那是自然,依我家老爷神通,莫说一剑,即是千剑,万剑也是当得的。”
“呵哈哈哈哈。”那人狂笑不止。老佛倒是一怒,对童子叱道:“自己掌嘴三千下,面壁思过十甲子。”
那人姿态隐约显出,白衣飘逸,出尘之姿,开口道:“看来这小畜倒是深得老佛喜欢,如此都要保他。那本司也不盘算它今日冒犯之过。前时本司与画圣有约,未见老佛当剑英姿。”
“空话不必多言,你来找我究竟何事?”
“本司只是听闻,得来求证,老佛认真当了那一剑?”
老佛袖子一挥,把童子收了进去,才开口道:“贫僧当初豁死力,不外半剑。”
那人闻言倒是肃容,不复先前狂傲:“哦,如此倒是让本司有意了。”随后他绕着老佛转了半圈,冷笑连连。
“大司,你又卖何关子,先前看出来了还特地回来讥笑贫僧吗?”老佛被他看的满身不自在。搞了半天,这家伙和画圣有约错过当年一剑,如今接着送驴回来尽可能讥笑自己,哎,都怪当初冒犯他过了。
那人躬身施了一礼,道:“久闻老佛有十万相好,不知劈面是何相何好?”
涉及修行根底,这已是很冒犯的问题,老佛侧过身,道:“大司,为察施供养不易,你也不愿失此布施吧。”
那人放下酒,平静道:“酒名沧海,肉为鹿脯,先前我主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老佛倒是讶异了,为察施果真是他的心头肉啊,不外身子老佛是不计划转回来了,继而道:“大司走了,他找我何事,你若是不说,就留下来供养我吧。”
“尊者,吾主夜观星象,有言相赠,剑之因果尚未了结。”
老佛立即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对那人高声道:“大司,你回来,贫僧错了。”
那人毫无反映,也不敢有所反映。
老佛等了片刻,终是失望道:“你走吧。”
“等会,你且站住。”
那人离去,又被老佛喝住,不敢有所违背,只因此乃那位十万相好之酒肉,其主推测那位自己当是出了变故,搞欠好这尊相好也只是意生身,但即便如此也非他所能冒犯的。
“下次不要鹿脯,换只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