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风华子弟，芝兰玉树

　　初入漠邑。

　　独孤溯仰躺在骆驼身上，百无聊赖，就是有点硌的疼。

　　不，另有这味道受不了。

　　早知道不把马换掉了。

　　心里这样想着，身上飘逸的鹤衣早已褪去，换成行商用的长袍坎肩。

　　目光自昏黄的天光风尘中扫来扫去，心思翩翩然。

　　荒域长旱自是常事，但连带风华乃至整个神阳二州十年间都旱涝不定，灾祸不停无疑是异事。有司问于太常，太史，宗正。

　　获得的回覆竟然是忠良无祭，元勋缺祀，问罪于社稷。

　　那边忠良无祭？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荒域诸君生死成迷，但死的七七八八是肯定的。也许是全部，恰恰也是许多人所希望的。

　　总之，诸君无论生死，都在被人刻意的遗忘，在这十年时间，在风华，在神州。

　　只是说到忠良，他谢聪也能算吗？

　　独孤溯摇了摇头，取了水袋，就着日光，灌酒。

　　不够辣，回不去了。

　　那些艳羡了时光，蹉跎的岁月的少年人，回不来了。

　　犹记恰当年风华子弟，芝兰玉树。

　　然而一绝辰阳者，唯有空桑。

　　蹇者张狂，醉歌辰阳，其声呜呜，其言悲怆：

　　“旧雁归兮良人不返，

　　身既死兮无见高堂，

　　魂挽歌兮美人鹤发，

　　盛世至兮难安九泉。”

　　“难道，真的，咳咳，”些许酒水沾上了眉发，让他颠坐起来。“如今风华初兴，却不许此等忠臣存世。难道非要忠良作祭，老天才肯与我等太平盛世吗？”

　　“哈哈哈哈，贪人之功，其无罪乎？推己之罪，岂是功哉？终有报应的啊。”

　　独孤溯索性将酒浇头，自怀中取出一本手掌巨细的书册，不知何种材质，但是很有质感。

　　但见封面上日下月，边缘为星辰，隐隐散发辉煌。独孤溯磋磨着反面的星图，眼神肃然，被酒水糊了的脸庞十分严肃。

　　他，终是做下了那个决定。

　　……

　　自那次被蝎子蜇伤之后，后灵柩就变得万分小心。也不是怕疼啥的，只是想得手上被涂满绿泥样的药膏就很难受。手上不方便运动其次，主要是很欠悦目。

　　不外同时也算是搞清楚哥哥身上那种淡淡的味道即是草木的气息了。

　　一路上少有人息。后灵柩因为很少出门的缘故，不以为奇。

　　实质上姜离璇现在，其实不是很愿见到他人，也是心里还没有想好的缘故，有意无意的避开大多数行客。

　　尽管只是模模糊糊地察觉到哥哥心绪难宁，但后灵柩没有问什么，究竟小女孩也有自己的心思啊。

　　天色暗了几许，已经习惯的二人徒步在沙山的阴影之中。

　　后灵柩默默预计着什么。

　　不久之后，转过一角，约见一破落的石塔落于枯杨之中。

　　这石塔便算荒域设在漠邑的驿站，当年荒域初组炎师，多有坎坷。十里一驿，战报往来不停即是最早进行的革新之一，只是工程浩荡，一直拖到中期借着风铃与策君的援手才算勉强告竣最初的目的。彼时，除去战报，最多的就是家信，一营一营的传，但并不都是好消息。

　　如今炎师不再，这些漠邑的驿站已经多数荒芜废弃。后灵柩细细数过，或许十驿方有一卒驻留。这当中不包罗一些聚居地。在大漠之中，人烟总是疏散着聚集的，而那些驿站的设立之处多几几何涉及到相术风水，所以不知是人们围绕驿站聚居亦或驿站设立在人烟密集之处，总有些驿站与聚居地是重合的。

　　在聚居地换购过一些物品，好比自己脚下的麻鞋，早不知第几双了。遇到过频频行人，有一次是一只沿着姜水的行商小队，相遇的双方在一处疏弃的驿站外离开休息，并未谈判。

　　突然回神，发现自己开了好一会小差，后灵柩拍打了自己的脸蛋，掸了掸麻衣上的灰尘，走了快要千里，纵然有符箓助力，身体已经相当疲劳了，更别说精神。后灵柩做了一番醒神行动，随即落地作土地姿势，凝神冥思。

　　姜离璇看了一眼不远的石塔，随后放下背后的陨铁，立刻便在松软的半沙地上陷了一个坑。他漠然看了一眼陨铁，缕缕冷意自玄色陨铁上飘出，稍转动了下身子，随即划开手指，一滴血飘飞向了陨铁，没有转头，步向石塔。

　　后灵柩做了稍许调息，算是恢复了精神状态，哥哥之前说，目前尚不是筑基的时机，只让自己保持运转《太虚》早晚一次，纳气运转周身。

　　头一低便能见到脚底泛出的血泡，这时她才感受到些许痛感，另有肩膀被包裹袋磨出的血痕。后灵柩突然想哭，很放肆的大哭一场。

　　真的好累啊。

　　“灵儿是乖孩子，乖乖不哭。”后灵柩念叨了几句，站起了身，一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立着的陨铁。强忍住踢它一脚的激动，因为总有几天的夜里，后灵柩被它渗出的寒意冻得发抖，只是现在似乎并没有那么冷了。

　　于是她轻轻伸脱手，抚摸着玄色陨铁，似乎能感受到内部有活物一样的流光在游动。

　　“你对它有兴趣？”身后清澈的声音传入耳中，后灵柩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它很奇怪。

　　“那是妖匠的作品，只是妖匠似乎出了变故，这件作品应该尚未完成。”

　　后灵柩马上对它失了兴趣，回过头，见到哥哥正抱着一小我私家。他正轻轻将手上的人放在地上，一身兵卒的妆扮，只是人已了无声息。

　　姜离璇望着地上的人，或者是尸首片刻，摘下尸首腰上的木牌，向石塔走去。

　　后灵柩望着这名兵卒的尸首，和她影象里那个老卒很像啊。只是具体形貌，双颊内陷，手脚如柴，如同那些蝗祸时的饿殍。站着一言不发，随即是想到了什么，后灵柩蹲下来用手刨着沙土。

　　姜离璇把木牌放回了石塔内部的石头上，正面“螳螂”朝上。出了石塔，见着那女孩低下去，开始挖土，问了句：“伊这是？”

　　后灵柩不知是哪来的激动，就是突然想要挖一个坑，把这兵卒葬下去，闻言抬起头，直视姜离璇道：“我想安葬他。”

　　姜离璇被她看着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炎师的军俗自是回籍，无论死活。

　　只是，荒域之大，那边不是炎师的家？

　　照旧该说，螳螂是违命君的亲卫体例。

　　冥冥之中，总有因应，然而既然为人，何须在乎那么多？

　　他终是自嘲地一笑，这样啊。

　　后灵柩见他没有回应低下头，继续挖土，未几，又见一只裹满白布的手加了进来，又搭进来一只瘦削的手臂，没有说话，两人一起刨土。

　　最后将兵卒埋下，姜离璇送上最后一抔土，盖住了兵卒的脸庞，低声道：“君生于厮，长于厮，亦眠于厮。”

　　晚上二人就在石塔中休息，实际上或许只有后灵柩一小我私家需要休息。

　　姜离璇整夜倚在石塔外的墙沿上，目视远方，神色有些纠结，他想要避开，但是，许多时候，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不远处，似乎传来巨大的“咚咚”声，缓慢却如同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