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另一边，柳亭。

　　鲜于达漠然已许久，日降月出，突然身形摇动，向后坠去。

　　青衣人立刻扶住他的身体，给他切脉。

　　“气急攻心，伤了心神。”正取输气，为其调治心脉。

　　鲜于达醒来，招招手，面色苍白，道：“刘叔，没事。”

　　“大事大事，傻孩子被气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只是，那剂方子的问题。我今天虽然有被气到，但也算是明白了一些事。”

　　青衣人缄默沉静，他是知道的。

　　五术之医，白医救人，用草药针灸，而黑医所行却是有干天和，有失天理。超出了所谓毒药的领域，追寻旁门左道的手法告竣种种目的，类似的药物革新，血肉傀儡都有黑医的身分在内。

　　那剂方子，即是策君给出的第一个锦囊。其归属于黑医，具体效用是武道速成之法，但受者则牢固身形，且易怒。如若怒气勾动而得不到平息，则怒气先焚心再焚身，受者往往痛不欲生，血液干枯而死。

　　不外药方的末尾注明可以通过杀人放血等要领来平息怒气，只是方子自己就是实验性质的半制品，根治的要领尚未研究得出。

　　鲜于达躺在青衣人怀里，望着天上的月亮，轻轻作声：“刘叔，我经常在想，我们荒域要的到底是什么？小时候，义父走了你没来那时候。

　　隔邻的阿难婶每天去河滨洗衣服，给我们一扔帕御没娘的孩子穿，而且我们经常打闹把衣服弄得很脏，阿难婶是知道的，她说不了话，但那声音一定是在骂人，虽然骂，但我们的衣听从来都是洁净的；村子里的羽叔经常进山去狩猎，养我们长大，厥后才知道羽叔自己还饿着肚子哩。

　　那时候，我经常和狐狸在外面捉迷藏，有时候捉弄一下那个总在念书的小草，另有惹那个喜欢妆扮的爱哭鬼。

　　我其时真的以为日子就真的这么一天天永远下去，平淡而开心。”

　　少年回忆时的眼神温和无比，再无一丝凶光，很难想象这就是为燕牧御笔重批的狼崽子。

　　“但是，世事总有厥后。厥后啊，羽叔受伤了，小胖又病了，总得吃点好的，然后羽叔又进山了，再也没回来。

　　阿难婶有一天突然疯了，跳河里了。

　　周围的叔叔们，哈，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残废了的半死之人，也一天天的变少了。

　　厥后我去了那座北邙山，青草艳艳，难以想象啊，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各人都市埋在那下面。

　　我受不了，真受不了，离家出走。

　　这才知道，蝗害复起，饥无粮，荒域一直在死人，各人都已经拿命去活了，这还不活不下去啊。

　　饿到吃不饱，有人割肉喂子，冷到穿不暖，有人引火焚身，年头又欠好，连下地的人都找不全，另有人活生生渴死，自然也有放血的。

　　黄鼬剥皮喂崽，碱羊跪路截水。

　　饿殍遍野，尸首枕藉。

　　辰阳，辰阳的黎民们，一个一个都在看着啊。

　　但就这样还不够，夷域，徐方还要起刀戈，清君侧，诛无道。

　　你们有原理你们去打燕域啊。

　　打不外燕牧，我荒域难道就是可欺的吗？

　　屠我城，灭我村。燃尸为脂，女子行粮……”

　　说着，鲜于达已然咳血不止。

　　刘六没有说话，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自炎师尽去，辰阳落井下石，种种限制不停。

　　内部动荡不休，此起彼伏，一波接连一波。

　　先有山蛊之祸，以人骨互市。

　　再有青阳盘据西方，不尊幕府，先占北庭，西庸，后攻姜里，平康，又下定川。一千七百余里，十万人家，便只认青阳，不知荒域。

　　昔日姚杰彬扶持草原骑兵，又开马场，定其部落，是为徐方，其离去后，终成祸殃。流民乱传违命君逝世，四方不宁，徐方亦随之行动，二十九枝聚乱错霍山，推举穆勒。

　　其部始惶遽，后见荒域四乱，更不见炎师。荒师亦不伐，终是变本加厉。徐方军队在外袭击边塞，掠夺资财，其子弟于内恣意妄为，欺压良善，如有特权。

　　昔日白谣守边，夷域不敢近荒域三十里樵采。后白谣虽逝，余威仍在，夷域不能直视荒域。

　　自青阳，徐方，山蛊齐出，夷域摩拳擦掌，终是犯境，十年总计有三。犯境者其为夷域五流之一，隶属国十余，每入，人畜一空，外城皆失，野如白地。更推移界碑，掘万人坑数几于其下。

　　鲜于达即是在这种境况下的荒域中飞速生长起来，杀人越万，擂四方鼓，初宁静境。待到他大破夏军，假牧荒域时，何其神采飞扬，傲视四方。

　　只是厥后久经世务消磨，意气日颓，以至今日。

　　暗红的咳血掩映苍白的脸色，现在的他又是何其虚弱，比之过往任何时候，哪怕是曾经被徐方的甲具骑兵和夷域的熊武士困绕，复又杀出杀回杀尽的最终，也没有这个时候，那么绝望与无助。

　　只见他自刘六怀里颤颤巍巍的起身，如同一个老人，然而双目雄雄燃烧，一时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至今难以释怀，辰阳一纸诏书，姚叔遗孀幼子立刻有人双手送上。

　　违命君，一生过我荒域，为他风华出了几多力，流了几多血？

　　生前不得公正，死后还要受辱。

　　那对娘俩，冬风轩传来的情报我至今都不敢翻阅。

　　我怕我会忍不住要立刻和他们去拼命。

　　辱我先烈在前，招安如狗在后，欺人至此，我却还只能生受啊。

　　咳咳。”

　　泣泪嗽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还记得我当初怎么对各人说的吗？我以为我们能像荒域诸君一样。我们要改变这世界。现在看来照旧我想虽然了。

　　想虽然了呀。

　　我再不接受他们的条件，各人真的没生路了呀，小草已经死了，因为一次刺杀，爱哭鬼还病着，等不了多久了。

　　随着我的各人，另有九邑的生民。我实在不想，不想看到有人死去了。

　　死的已经够多了，太多了。

　　我荒域从一开始只是想要一条生路啊。

　　哈哈，现在有了，只是。”

　　嘶吼作声，鲜于达转向刘六，下跪，道。

　　“对不起，刘叔，让你失望了，这荒域我扛不住了。”

　　刘六声音也有些梗咽。

　　“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义父也做不到比这更好了。”

　　“不，如果是义父，他一定有措施的，是我无能。”

　　鲜于达用手臂擦着眼泪，擦的满面尽血。他随后起身，一跃而出，立在溪水之中，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向天地叩首，心如同血。

　　“义父以及诸君在上，请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孩儿无能，坐荒域万里，不能为尔等血洗不公，只得任人悬尸侮辱。孩儿今后举荒域面北称臣，给你们丢脸了。可孩儿真的，真的想带各人活下去，对不起。”

　　月光照下，溪水渐成白赤两段。

　　刘六很难受，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越身上前。

　　“其实另有一个”

　　从溪水中站起来，似乎坐了了什么决定，少年笑了。

　　“刘叔，你不用慰藉我了，其实，宇文无敌说的是对的。虽然义父常说，男儿不行生受辱，可他自己不也是被青阳俘虏过吗，这点侮辱就当洗脸了。”

　　“其实另有一个”

　　“我活不了多久了，怒火已经把这里烧掉了，我感受获得，它在烧。”少年指着自己的胸道。“虽然招安很丢脸，但总要有人去辰阳叙职顺带接旨，我们得先服软啊，他们也要面子的，正好，我活不了多久，恰好可以顺手接了。”

　　“其实另有一个”

　　“我接了之后，就算他们一份子，到时候，他们总得给点骨头是吧，横竖我快死了。我要为义父另有诸君讨一个公正。他们不给，我就敢撞死在泰和殿上。

　　我想总能成的吧。”

　　数次被打断，刘六受不了了，伸出大手捂住他的嘴，大吼道。

　　“别说了，听我说，要当狗你自己当去，要死也死远点。我这里军师留下的锦囊。”

　　闻言鲜于达神色立转悲为欢，伸手把刘六的手摘下来：“那还不快打开看看。”

　　刘六嫌弃的把手洗了洗，正欲取出，又听鲜于达道。

　　“等等，谢叔叔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情形，算了，你重新到尾说一遍。”

　　“你不是没几多时间了吗？这说来可话长了。”

　　“不差这一刻，那你就长话短说。”说着鲜于达也蹲下身洗手，用屁股顶了顶刘六，示意让出一个位置。“边去，太挤了，跟你讲，谢叔叔的锦囊可是有考究的。”

　　“到底你讲照旧我讲？”刘叔气恼道，心里既是欣慰又是生气，这孩子总算振作一点，可有了谢叔叔就忘了你刘叔，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而且现在再不打预计不久后就打不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