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以云顶檀木作粱,翠光玉璧为灯,珠帘作帘幕,赤金为柱础。
各间厢房尽显雅致,连石柱也是蓝田暖玉凿成的,熠熠生光。
函骁走过珠帘时,正是心旷神怡之际,耳边悠悠传来一曲天籁琴音。
还没等他撩开珠帘,一道黑影闪现旋即让他的面色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位不是,魔族质子么?”
函骁心头猛然一颤,没想到这么快就袒露了行踪?!
此时的函骁银簪束发,着一袭丝绸云袍,袍内露出冰蓝兰花镶边,腰系玉带,手边还不少那山水玉扇,这模样确实有几分令郎的气质。
既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哈哈哈,”函骁随性将手中的玉扇一展,几分闲适染上眉梢“这位令郎莫不是认错了人?”
异宸上眼微挑,深邃的眸光幽深难测。
“魔族质子,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闻言,函骁隐忍多年的怒火在心中摩拳擦掌,即将喷薄而出,那影象中的恐惧、羞耻齐齐浮现脑中。
“不知质子为何一路追随我至此?我异宸又有哪些地方值得你羡慕不已,不妨直说,在后头跟踪、偷偷摸摸却非君子之行。”
函骁敛住眸中的怒色,转开了眼,瞧向窗外。
此时,晴空澄碧、纤云未染,远山含黛,微风送暖。
“今日碧空万里、惠风和畅,揽一袭风雅座,听一曲婉转音,岂不快哉?”
那异宸幽幽的眸光在函骁的面庞彷徨了许久,忽而仰天大笑。
“额哈哈哈,看来我和质子亦是同道中人,不如一同听一曲天籁琴音如何?”
异宸摆开手来,竟还真带有几分雅士风度?
“请上座。”
他们选了一间风雅厢房,摆一盏清茶,相对而坐。
隔帘疏影,只见得一女子抱琵琶款款而来,婉婉落座。她在那轻灵飘摇的珠帘后,玉指轻扬。
奏一曲琵琶,道一世苍凉,弦乐满风楼,梨花沾衣袖。
那琵琶语时而似涓涓清溪,流淌山谷,时而若柔柔灵鸟,啼鸣翠林。
琴声紧,猛烈胜金戈铁马,琴声缓,温婉如细雨抚桐;张扬似朔风飘雪,舒展若微风拂柳。
高山流水一般素雅的乐声氤氲着潇洒飘逸、清澈琉璃,轻拢慢捻之间,便拂去来客的浮躁,添了八分心旷神怡。
可弦音一转,宛若珠落玉盘,乒呤作响,徐徐地,似万马飞跃,铁骑刀鸣。
尾音渐收,几许苍凉。
女子一袭红纱倾泻于地,垂眸信手续续弹,似诉平生伤心事。
一曲终了,女子捻四弦一收,似锦帛断裂。
“京城王女,家道中落,流落花楼。幸得一令郎相助,几经辗转,雅阁献艺。”
异宸提壶倒腾腾滚水,只见得一瓣瓣青叶蹁跹起舞,轻盈浮游,袅袅白雾之间别有风味。
而函骁的眼中却敷上一层似浓不浓的阴影,眸中旋起不甚愉悦的过往!
异宸却悠悠然不与函骁对视,只是微微抿了口茶。
“绝品好茶,函令郎试试?”
函骁努力克制着隐隐怒火,面目僵硬却照旧举杯轻啜了一口,顿觉口鼻生香,清和鲜甜。
香雾醇厚,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此时,异宸满眼幽光却是彷徨于琵琶女的偏向。
“素闻玥凌女人才艺双全,不若前来一道品茶。”
琵琶女闻声不动,微微扬头,珠帘后的琵琶女面裹红纱,看不清全貌。
见状,异宸又自顾自笑了笑,给自己茶杯斟满,全然掉臂函骁愈渐阴郁的面色。
“呵,玥凌女人这是不给异某人面子么?茶香氤氲甘甜,不试试?不外这风雅阁最近客多,人流如织,兴许也不缺异某。”
琵琶女轻轻放下了琵琶,终于掀开明晃晃的珠帘,向他们走来。
玥凌女人琥珀水锦丝绸裹身,肩上披一袭玫瑰烟罗,面上罩着素红轻纱,她那一双春水潺潺的杏眸更是传神又传情。
函骁见她越走越近,只觉得鼻息渐凝,不能自制。
其实,掌柜写的身份是:在极乐城,伶妍本名玥凌,是一位落魄王女,偶得函令郎相救才来到风雅阁成为清倌,后被函令郎唤作莲花。
极乐城函令郎给予她自由选择的权利,可莲花却愿意闲暇时追随在令郎身边。
莲花本不是他的丫鬟,却依旧恪尽职守。
莲花待在令郎身边,总是生动而又单纯的模样,她只是刻意遮掩了心中的千疮百孔。
其实,函骁是记得的,他却时刻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假身份,不必过于在意。
一时间,函骁还未从这戏里戏外的身份更换过来,异宸却越发咄咄逼人,开了口。
“玥凌女人衷心护住,却不知这主对女人认真有没有三分疼惜?”
异宸的一只魔爪迅速绕过玥凌女人的烟纱袭上她的雪脖,并未用力却强迫她仰了头。
一丝酷寒从函骁的脚底涌至顶心,他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异某人在这极乐城只是一介粗人,并非什么令郎,偶尔做做生意,也并非干一些伤天害理的运动。”
异宸原本是魔族上将,魔族战神,他浓郁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眼,轮廓冷峻,但凡任何人与他对视都能感受到莫名的恐惧。
“你明知,这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
函骁冷静面色甩出一句,眸光却不敢与莲花的杏眼相触。
“可叹异某粗鄙,自然不似函令郎那般怜香惜玉,不知轻重是常有的事。”
说着,异宸腕处青筋暴起,似有用力。
而可怜的莲花只能用力敲打着异宸的魔爪,却摆不脱脖颈处的桎梏。
最后她只能无助转向她的令郎,眼底缀着期待。
“异某做盐商生意是真,正如函令郎贵为京城风骚才俊,时常惠顾风雅楼一般,不知函令郎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原来异宸早就觉察函骁盯上他了,此一举虽是开门见山,却多几几何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感,为何提及盐商生意?
“呵,既然灼烁磊落,不知你异宸究竟在畏惧什么?”
“哈哈哈,畏惧?”异宸乌眉一挑,挑出一阵轻蔑。
他右手将莲花越掐越紧,而函骁却毫无所动,眸光躲躲闪闪的,始终不与莲花对视。
“看来函令郎并未把玥凌女人放在心上啊!”
接下来,异宸强行将莲花的面纱一扯,玥凌女人这般花容月貌堪称绝代美人。
“好啊,出水芙蓉。既如此,玥女人为何不跟了异某?”
异宸的一只魔臂勾通上莲花的肩,另一只依旧死死掐着她的脖,那力道却又能让她在稀薄的空气中得以喘息。
“函令郎以为如何?玥女人跟了我,我便告诉你盐商生意究竟有何妙用?”
异宸再次幽深了眸色,叹息之间,嘴边飘出一句:“哎,又或者函令郎想要什么?”
“偷天印日呢?”
异宸一怔,面上拂过丝丝乌云,却又转瞬即逝。
“哈哈哈,原来是惦念着宝器,好说好说,本是用来做盐商生意时抵押,现在看来眼前这桩生意更为不错。”
异宸的幽幽目光仍旧彷徨于玥凌精致小巧的五官,一只魔爪仍旧掐着玥凌,令她难以呼吸。
“看来,函令郎是真的不在乎你,跟了我吧?”
函骁面色僵冷,这外来的回忆与心中的理智猛烈厮杀,他只觉脑中要炸裂了一般。
玥凌女人,也就是莲花,面色愈发苍白,却见他的令郎冷着脸无动于衷。
她满含绝望的春眸水雾朦胧,令郎明明近在眼前,却像是远在咫尺。
慢慢地,一滴清泪淌出眼窝,她嘴角勾起凄然的弧度,卷着无情的讥笑。
而异宸的厚唇愈靠愈近,险些贴近莲花的脸庞,奈何莲花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那犷悍的力道,那束缚。
“够了!”
函骁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起身抡起拳头已往,却只是打了个空。
异宸竟然化为一缕黑烟?!抽了身。
“你没事吧?”
莲花微微扯了扯凌乱的面纱,泪色渐浓。
“极乐城,函令郎,只缘身在此山中。人生如戏,大梦一场又何尝不行?”
这是异宸对函骁最后的讥笑,千年以前如此,如今换了身份仍旧如此!
异宸离去后,函骁又免不得一番痛恨,他云袖猛然一甩,将桌上的茶杯挥落至地,响声清脆。
“令郎...”
莲花水雾朦胧的眼流露着对令郎的体贴,而令郎却是略带鄙夷瞧着她,眸中喷怒。
函骁恼羞成怒: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是伶妍不是莲花!异宸不行能拿她如何,可叹自己在与异宸的博弈中,从未赢过!
“你为何要穿得这般轻浮?!还嫌自己不够招蜂引蝶吗?!”
可是,此语一出,函骁立即悔青了肠子,他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鬼话!
“对不起莲花,对不起我...”
函骁柔声上前一步,而莲花眼中水光粼粼,泪水倾泻而出。
片刻后,她便跑着离开了风雅阁,轻纱飘摇,丝绝不给函骁辩解的时机。
已是黄昏,冷月拨开云雾,月色弥漫漾开,忘尘客栈却依旧不见得莲花的倩影。
月冷清,袭来一地心伤。
函骁坐立难安,其时没有追已往,现在怕是追不回来了?
他转念一想,伶妍灵力强大怎会任人欺凌?
可是她现在是莲花,不是伶妍,无灵力加身,夜阑人静,孤身一人总归太不妥当!
思及此,函骁立刻迈出了步子,正巧撞见一脸失神落魄的莲花,吓得他心头乱颤。
半个时辰后,莲花端着茶水踏上阶梯,却正巧被西瓜皮绊倒了!连人带壶向梯子下一跌!
兰月轩内,函骁整顿心情事后决意接受伶妍的新身份,对她好一些!
“莲花,倒茶吧。”
函骁一脸闲适,唯独没能留意到后方莲花的杏眸中却旋起碧蓝冰凌色,寒意四射!
“莲花,你怎么没声音?”
函骁刚转头,便瞧到莲花右手酝酿起一串冰凌,直直朝他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