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朵芙蕖
此处云雾缭绕,仙鹤栖息,灵泉汩汩,草木葳蕤,一看就是修行宝地。就是这山的西面刀劈似的,山势陡峭,急转直下,有几分怪异。
狭长的栈道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似在追逐。
落在后面的蓝衣仙君道:“师姐,你慢点。”
含玉道:“阿泽你快点,这可是琼蓁宴第一次对外开放,若不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你我都未必能收到邀贴。”
出了山门,两个身影翩然踏风而去。
自妋衣收服绥岛凶兽后,绥岛便成了存华的后花园。每七百年绥岛上都市举办一次琼蓁宴,那是众花仙论道的聚会会议。
冉泽:“师姐,今次琼蓁宴缘何破例呢?”
含玉:“天帝他老人家开了金口,花神虽然只能从了。”
冉泽:“那天帝又为何要让各族赴宴呢?”
含玉转头看了看自家师弟一脸的天真无邪,道:“这你就别管了,听说众花仙手艺都是一绝,你只管饱口福就是了。从前光听妋衣转述,我便十分垂涎了。”
自妋衣殒身已经一甲子,原本的一片唏嘘哀婉之声也归于平静。六界照旧从前那个六界,并没有因此有半分差异。
绥岛原并不算大,因众花仙喜欢,存华便填了一小片海将岛域扩了些。南半岛一片数十丈高的巨榕林卧龙盘虬,垂下无数气根,独木便成林。北半岛有高山巍峨,直冲云霄。沿着山体向上气温逐渐降低,生长的草木也随之而变。两个半岛相接处有一大泽叫了平湖。
到了南岛上,几个花灵列队候着,个个清丽脱俗。
百结仙子戴着浅笑迎了上来,道:“泽蘅神君,玉蘅神女。”
含玉握住她的双手道:“许久不见,百结妹妹愈发娇美。”
百结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道:“二位一路劳顿,请随花灵去休息吧。”
“好好好,是哪个妹妹要带路啊?”
见含玉脸上的笑容,众花灵不觉往退却了两步。
穿过巨榕林是个岔路口。
引路花灵站定不动,问道:“二位想往哪边走呢?”
冉泽道:“我们自己选吗?”
花灵笑着点了颔首道:“走到哪个院子或是殿宇全凭缘分呢。”
冉泽看向师姐,她已握起花灵的手问道:“小美人住在哪呢?”
花灵:“呃……”
冉泽黑着脸把含玉拽往左边小道,道:“既然如此,我们自己走,就不劳仙子引路了。”
这个师姐带出门属实丢人。
花灵急道:“等等,你们这样会把小可爱招来的……”
什么小可爱?
冉泽耳朵微动,瞬间结咒造了个防护罩。一头獠牙狰狞的巨兽自林中飞驰而出,虽然体型大,行动却极为灵活。一张血盆大口就要咬向冉泽与含玉。
这、这是哪门子的小可爱?
花灵忙上前斥道:“小可爱!你再这样妋衣可要罚你了!”
那凶兽能通人言般,瞬间将獠牙收了起来,坐在地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花灵拍了拍它的脑袋道:“好了,去玩吧。”
小可爱猛地起身,带起一阵风。花灵瞪了它一眼,它满身一颤,灵巧地迈着猫步走了。
花灵对二人道:“歉仄,是我疏忽了,二位未经了平湖沐浴,在岛上单独行动是会被巡岛兽攻击的。”
含玉摆摆手道:“无妨无妨。那个,小可爱这种名字是妋衣起的吗?”
花灵道:“是,巡岛兽是妋衣上神留下掩护众花灵的。”
“嗯,劳烦仙子带路。”
含玉的情绪似乎降低了些,一路任由冉泽做选择。
六十年前妋衣包得像粽子似的突然泛起在含玉的房间内属实将含玉吓了一跳。
妋衣:“你能不能先别笑了,我有正事。”
寄义:“嗯……哈哈,你……哈哈,你说。”
妋衣:“我快死了。”
含玉:“我看……哈哈哈,看着也像。”
妋衣:“别闹,我认真的。”
含玉:“瞎说什么,当年我下了八百种毒药你啥事没有,你怎么会死?”
妋衣:“……你还美意思提。没毒死闹肚子也很难受的,你栽赃是冉泽干的害得我跟他大打了一场,至今都有人管蘅灵山叫刀削山,你觉得很好听吗?”
含玉上前将妋衣扶到椅子上,道:“我那不是想借你耐毒的身体研究一下解药吗。说吧,到底啥事还得以死相挟啊?”
“我死之后,请师姐往桃止山任职,黑暗掩护曜央可好?不需太久,他学工具很快,再有几年,他就可以掩护自己了。”
含玉这才觉得妋衣似乎有几分认真。
没想到那晚竟真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
之后含玉化身一个小仙官在桃止山当了两年差,直到蛇妖为祸,曜央一人独闯万蛇窟斩蛇王首级,含玉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又过了几个岔路口,花灵道:“前方即是二位选的住所了,自有花灵服侍,还请尽快沐浴了平湖水。”
小径尽头竹林掩映,隐约可见楼角。
二人往前走几步,豁然开朗,是个竹轩。
长廊上一个碧衣飘飘的神君向二人颔首,是君子竹。
含玉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笑着对冉泽道:“不愧是我的亲师弟,路都是照着师姐的喜好选的。”
冉泽在心里叹了声,师姐认真是唯有美色不行辜。
君子竹的仙仆,一个绿衣花灵走上前来,道:“二位请随我来。”
南岛入口处,百结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没想到会来的人。
来人一袭玄色衣裳,身形颀长。一双星目应是少年意气,眼底却是难测的深意。仪态庄严,又有清风朗月风骨。
司命曜央,短短六十年容颜未改,气质却已然大不相同。
六十年前他在桃止山上立了妋衣的衣冠冢,碑上刻着亡妻之墓。
仍由一个花灵带路,曜央入住芙蕖院。
芙蕖仙子却不在院中。
六界盛传花神存华真身即是莲花,因此芙蕖仙子在众花仙中的职位略为尴尬,时有议论觉得她当不上此位。
芙蕖院中粉白衣裳的花灵原来许是在偷懒,见着来人颇有些被就地抓获的惊慌。
她慌张皇张上前,低着头道:“未能远迎,上神见谅,请入内稍作休整,我去取了平湖水。”
曜央点了颔首便从她身侧走了已往。
了平湖畔数十个花灵往来忙碌,瘦小的粉白花灵装了半桶水便已是极限,她拎着水桶蹒跚几步,一颗小小石头便让她的功夫白费了。
看着被一颗石头绊倒,将水倒的满地都是的她,其余花灵忍不住挖苦道:“不愧是芙蕖花灵,倒是跟芙蕖仙子一般娇弱。”
她没加理会,起身拍了拍灰尘,拎着桶又走回湖边。
绿衣花灵上前道:“我帮你吧,一芙。”
一芙摇了摇头,“我听说竹轩来了两位客人呢,你哪还能腾脱手来?我没事儿,身子娇弱才要多加锻炼不是?你就放心吧,小笋。”
废了泰半天的劲,一芙终于将浴盆注满。她将曜央请到浴房,然后便要退出门外。
“等等。”
一芙脚步一顿,不会是要我服侍吧……
“你叫什么名字?”
一芙松了口气道:“一朵芙蕖,一芙。”
这个名字百搭,一竹、一叶、一樱、一沙,都很好听,甚至另有些许禅意,她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满意。
但是司命大人显然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何特别,他只点了颔首便让一芙退下了。
一芙取了院子里的井水自己也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六十年来,除了除蛇妖那一次,司命上神险些闭门不出。难得出门一次,绥岛上千院落,偏偏他就到了芙蕖院,不得不令人感伤,缘分这种工具,妙不行言啊。
一芙看着水面隐隐映照出的自己的容颜,这张脸用了几十年,仍觉得陌生。
万千思绪奔涌而来,一芙不胜其扰,猛地将头也浸入水中。
妋衣一直认为魔族当年遭到构陷极可能就是天界中一方势力所为,所以也从未真心指望过天帝能掉臂天界颜面为魔族洗脱冤屈。
她只希望魔族伏低作小能让天帝觉得魔族已经全无威胁,为制衡六界能还魔族自由。
天帝突然特赦魔族,又在雾狭间外封锁消息,就是为了以妋衣的身体状况判断魔族是否另有异心。怪哉,那时她还真没有虚弱的感受。
所幸那日出了天牢后,妋衣便往雾狭间埋下一株传音铃兰,实时得了这个消息。为了天帝能将心放到肚子里,妋衣自削元神,设计自己诈死。
另有战场上暗助昧每的那方势力,此世他们还会对曜央下手吗?妋衣不知道,所以便去找了含玉。她法力高强,但一直收敛锋芒,存在感极低,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尔后妋衣又去第七界,抵押自己的皮囊换了这身寻常花灵的皮囊,这样行事方便得多。
这些年她的神力起起落落,终于照旧衰颓了下去,原想到绥岛上养养老便而已,谁曾想天帝金口一开,绥岛一时倒成了六界最热闹的地方。本已收拾行囊准备跑路,谁曾想冤家路窄呀。
一芙从水里冒出来,自言自语道:“照旧有时机的,绥岛花灵万千,我趁夜色走应该也不会惹人注意。”
是夜,一芙换了身深色衣裳,熟练地绕到了绥岛边缘。
她双手捏诀,一阵微风吹过,岿然不动。
再试一次。
“起!”
依旧无事发生。
“我起!起!”
一芙扑腾了离地一尺,照旧掉了下来,心中十分郁闷,明明十来年前还能飞啊。
魔族这帮没追求的崽子,看来你们的日子还算牢固。
那就好。
现在怎么办呢?漂吧,芙蕖之身虽然不耐海水,但在海面上漂几天倒还死不了。
一芙双眼一闭,将身一跃,扑通一声——砸进一个结实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