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公看着陆重行，殿内昏暗，他一把老骨头了，适才哭了一阵，眼睛也有些花了，就着这昏暗的夜色看着陆重行，看着看着，突然一震，忙低下头出去了。
“坐。”
天子嘶哑的声音在昏黑暗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他的命不长了，若非陆重行，他或许连5月的寿宴也无法加入，只是就算有了陆重行，这多活的几个月对他也没什么意义。
陆重行坐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浅水花盘，蓝色的桃花瓣漂浮在水上，已经枯萎了。
“董皇后肚子里，是男是女啊？”天子问道，问完又笑，“而已，不管输赢，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只是你能想象她成为母亲的样子吗？这样的……女人。”
他转过头，看着和昏暗融为一体的陆重行，嘶哑的问道：“你见过你母亲吗？”
“没有。”
“那真是可惜啊……”
天子听了，嘴角微弯，他看着华贵的床顶，天子专用的明黄色床幔垂下来，像颜色清浅的黄土，“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但她偏偏要嫁给另一个男人，去当什么陆夫人，陆……和你同姓呢。”
陆重行的目光垂下来，脸颊肃静，比平时的淡漠多了冷漠的痕迹。他如此不热情，天子却似乎爱上了聊天，咳了两声看向他，“给我说个故事吧，天天躺在这宅兆里，都要闷臭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
“听听你母亲的故事。”
天子的声音带上了奇怪的期待，他似乎早已洞穿陆重行的到来，知道他的目的，甚至预测了他的故事，但他依然期待着，目光污浊又闪亮。
陆重行从踏入这殿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计划，听到他问，便看一看身边的桃花，微微一笑。
“对于我母亲，我一无所知，就不让陛下失望了。不外说到陆夫人，我曾在一个老妇人嘴里，听到过她的故事。据说她身世于名门世家，先皇亲自赐婚，将她嫁给庆国最忠勇的将门，当年的陆氏。迎亲当天，雍都街道水泄不通，新郎撒出去的同喜钱，够每一个雍都黎民喝一壶喜酒，人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啊啊……”
天子叹息着，似乎也想到了那天的盛况，又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嘶哑。
陆重行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手边的汤药依然放着，“老妇人说，陆大人匹俦恩爱，情投意合，但是可惜，不外数年后，她因为难产一尸两命，陆大人为了纪念她，发愿终身不娶，但6年后，‘太子谋杀案’发作，他的‘终身’也就走到了头。我想，所谓情深不寿，也许是因为陆大人和陆夫人太过恩爱，以至于无法白头人间，只能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子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在咳嗽中难掩笑意，一边咳着一边笑，以至于到后面涕泪四下，无法分辨到底是在笑照旧在哭。
“神仙眷侣……”
他笑着，目光却徐徐凶狠，盯着陆重行，“她原来应该嫁给我！只可恨那陆秉言横插一脚！……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情投意合……她只看了那男人一面，一面而已……可恨我那父皇，说什么帝王不行心存小爱，封我为太子的同一天，就给他们赐了婚……哈哈！那把椅子……早知道那把椅子的价钱是她，我就应该、应该跟现在这几个工具一样，自己去抢！”
他断断续续说着，猛烈的咳着，目光中的恨意似乎有形，陆重行听着他的广告，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陛下这么爱她，那可知道，她为什么香消玉殒，死状凄惨吗？”
“死状凄惨？”
“是啊，据说陆夫人有身后，原自己体就不太好，又突然得了急病，太医都束手无策，但那个时候，她肚里的孩子已经快满月，为了保住那个孩子，陆夫人不惜让人切开她的腹部……”
“不行能！她的宅兆里……！”
“宅兆里如何？”
天子没有回覆，他死死盯着陆重行，看着他的轮廓，又慢慢笑起来，笑声中，第一道晨光从天边泄出，从窗边划过，他看着那道光，便想起那小我私家，想起她的眉眼嘴角，一颦一笑，想起那个宫宴上，已为人妇的她，脸上令人目眩的柔光。
那么美，那么美……却是别人的。
他惠顾着看她，惠顾着遮掩自己在看她，却不知道，一旁的妃子将他的目光尽收眼底，不到一个月，就把她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宅兆里如何？
天子惨笑着，行迁就木，已往的影象却无比清晰，“就算嫁了人又如何？只要她愿意，我可以掉臂礼法，掉臂伦理，掉臂这天下人的责骂将她娶过来，封她为皇后！可是她不愿意……她就是不愿意……”
“所以呢？”
所以？
天子闭上眼，还能看到其时的情景，昏厥的乳娘，无人的内殿，拼命挣扎的她……他是天子啊，她为什么还不愿意爱他呢？
“哈哈哈哈……”
最后的时光，天子似乎只剩下了这歇斯底里的笑声，他笑着，笑到不能自制，笑到眼泪掉下来也没有知觉。
陆重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年前听到的故事，如今再听一遍，照旧同样的残忍。
“……是他把那瓶药放在我面前……”
董皇后的咆哮似乎还在耳边，他慢慢走到天子床边，眼神中连一丝灼烁都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你口口声声说爱，为什么最后要让她那样死去呢？哪怕打掉孩子，就不能让她活下去吗？”
天子看着陆重行，目时光鹫怨毒，“我得不到的，凭什么陆秉言可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简朴，为什么自己还要期待，会听到此外答案呢？
陆重行叹口气，回退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
天子的视线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他嘴角扭出一抹笑容，似乎幸灾乐祸，“你跟她很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她有关……陆重行……你是她的孩子，你果真是我跟她的孩子！这些年……这些年你在哪里？是陆秉言把你藏起来了吗？”
陆重行没有回覆，他冷冷的盯着这小我私家，天子便笑着看他，“你是来认我的照旧来报仇的？我封你为太子吧，你既然是她的孩子，那你就是……”
“够了，”陆重行冷冷的打断他，“不要误会，我姓陆。”
“那又如何！？怎么，你要给他报仇吗？可以啊，就算我死了，你身体里也留着我的血，我的血！”
陆重行不想再待下去，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蓝色的瓷瓶，轻轻放在天子床头，垂下眼睛转身离开，天子挣扎着拿过那个瓷瓶，闻到熟悉的香味，破碎的心情里又浮出笑意。
“你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听到这句话，陆重行微微止步，想了想，说道：“当年，陆夫人死于一种奇毒，我研究数年，怎么也无法还原，直到在她的宅兆前，看到那捧奇异的桃花。我原来想着，黎民无辜，但现在，连你的妻儿都不愿意再等了，不是吗？”
说完，他打开门，走进晨光铺洒的空旷皇宫里，眼前是这庆国最雄伟的修建，但他看在眼里，只觉得那一砖一瓦，都是用人骨聚集而成，如此恶心，只想尽快离开。
他拼命走，走出那高高的宫门，骑上马朝城外而去。此时天刚亮，他一路疾驰到陆夫人坟前，耸立良久，这才返回雍都。
城内一片忙乱，四处是黎民慌忙的奔跑，防卫军在城中奔走，挨家挨户的搜罗青壮年，他的马只是轻轻慢跑，就引得人恐慌侧目。
“关城门——！关城门——！敌袭500里——！敌袭500里——！”
突然有马疾驰而入，一身兵甲的士兵在马上大叫，喊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引发一阵恐慌，黎民尖叫着奔回家中，衙役和军队朝各自的阵营狂奔而去。
雍都，正式笼罩在了战火恐惧之中。
陆重行慌忙回到药铺，风天齐正在准备开门，他刚下马，王城冲了过来，嘴里喊着：“药呢药呢？”
王城来取预订的金疮药，大嗓门喊着，已经冲到柜台前，手中肩负“哐”的一声砸在台面上，露出里面辉煌光耀的金锭。只是他的行动利落，脸上的心情实在是难看，想必适才也听到了那500里的报讯，愁容满面。
“我们就两万人，照旧衙役、府兵全凑上去的人数，你说这对上6万身经百战的士兵，可怎么办呀！你的药好，有几多给我几多，太医院现在都快人仰马翻了，你也哪里不许去，明天背上药箱去陪我守着！”
陆重行手脚利落的拿出备好的药膏，想说“你不是皇后的人吗，有什么好着急的？”
但他还没说，那王城已经看了出来，呲一声，满脸不屑，“这次结束后，我也要去当游医，天王老子也别想把我再拽回那乌糟糟的地方去！”
说着，也不点数，拎起药膏就跑，末了又转头喊一句：“你可别去里面！等我来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没有影了。
“这个年老哥倒是有趣的。”
风天齐难得给人好评，数着金子，乐开了花。
陆重行想到王城最后一句话，下意识的看向皇宫的偏向，一阵风从那边猛的刮过来，将他的长衫高高扬起。
险些是同一时间，强烈的震荡从脚下传来，风天齐手里的金子“咚”的一声掉到地上，他也顾不得捡，捂住脑袋大叫：“师父！”
陆重行扶着柜子堪堪站稳，察觉到那震荡还在暗涌，也大惊失色，“地震……”
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身边跑过，朝外面蹿了出去。
“黑豆！”
他急遽喊了一句，黑豆“汪”了一声，急停猛冲回来，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心急火燎。
黑豆这样，不用说，是言犀失事了，他猛地反映过来，朝风天齐问道：“言犀呢？”
“姐姐她不在房里，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个，他再顾不上其他，随着黑豆冲了出去。
前方远处，暗沉沉的皇宫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