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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山水

第81章 旧案(六)

一重山水 乌邦那 4062 2022-06-16 16:00:00

  又过了半月,言犀抵达雍都。此时,已经5月,夏夜凉爽,她又跑了一趟户部档案,找到当初谋逆案相关的几人资料,依然没有收获。

  死的死,疯的疯,要害的林鸿照旧没有踪迹,言犀在回雍都之前去了林鸿的祖籍,偷听加上探寻,确信连林鸿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小我私家似乎是一夜之间抛弃了高官厚禄、亲朋挚友,从世界上消失了。

  她叹口气,溜出档案部,晃晃悠荡的回了沈府。

  从陆重行那走了之后,她实在也无处可去,正好沈府也无人敢来,她便收拾收拾找了间完好隐蔽的房间暂时栖身。

  到后院围墙时,梧桐树下的草地窸窣作响,黑豆胖乎乎的脑袋钻了出来。

  “居然还迎接我吗?看不出长了点良心呀。”

  她笑着走已往,却看到黑豆满眼冷漠,并没有“迎接”的意思,反倒是一脸“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的怨气。

  “额……”

  她还没说什么,黑豆哼一声,一个不轻不重的工具就落在她脚边,她一看,居然是个小巧深色的小肩负,打开来,两个小巧的药瓶和一点银两,不是陆重行又是谁?

  “也是,上次就是在这里被他找着的。”她愣一愣,看黑豆扭着身子从隐蔽的狗洞钻了进去,大有“生气了,要哄”的样子,她一笑,翻墙进去,追上这条臭脾气的老狗,一把捞进怀里取笑:“哟,这是出来拿货,遇到我就犯懒了呀?”

  快酿立室养“野狗”的黑豆哼哼两声,人似的心情多多,只是生完气,到底又忠于狗的性子,在她怀里蹭了两蹭,对主人的归家体现接待。

  言犀特意买了宵夜,进了屋子打开来,黑豆那半吊子的接待终于热烈起来,盯着开封的烧鸡,口水都要流出来。

  “吃吧吃吧。”言犀嘿嘿笑着,撕下一个大肉腿,剩下都上供了狗主子,还未坐下,却看到床上的角落里,已经堆了两三个小肩负,差不多的巨细,一模一样的布包,可见离开这些日子,陆重行来了不止一次。

  三两口解决完鸡腿,她照旧忍不住,把那些包裹拆开来,拿出里面莹润可爱的小药瓶,打开来闻了闻,又百无聊赖似的一排摆在桌子上,愣愣的看了一会儿。

  “你说他在干嘛呢……?”

  她问着,黑豆埋头啃鸡腿,懒得理她,她只好撇撇嘴,自问自答,“算了,只要没事就好。”

  陆重行简直没事,言犀发呆的这会儿,他正站在厚厚的宫墙之外,手中捏着一片蓝色的花瓣。

  中午时,他正在药铺准备休息,一个身高瘦长、肤白无须的老人走进来,见四下无人,便礼貌妥帖的拿出一块令牌:“奉娘娘懿旨,请神医大人入宫一趟,为娘娘诊脉。请。”

  慢声细语,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陆重行虽然讶异,也没有体现出来,他嘱咐风天齐用饭休息,便两袖清风,跟人走了。

  上马车、下马车、一路疾步缓行,倒是那位公公先打破缄默沉静:“自从雍都黎民传言,有一位姓陆的神医,我家娘娘便关注上了,听说城南的一个老夫人因摔倒失明,看遍了全城医生都没好,是神医您妙手回春,现如今,那位夫人耳聪目明,健朗得很。”

  “不敢,其他医生的药亦是有效的,只是不治本,老人摔倒后脑中有淤血,针灸调治更快一些。”

  “那也是神医看到了病灶,技高一筹啊。”

  “他们只是怕失事,不敢给京都府尹的母亲施针而已。”

  “也是。”公公抿嘴一笑,“另有城西的瘟疫,也是神医忙前忙后才压下去,还救了一条街的黎民呢,”

  “雍都乃天子居所,所谓瘟疫也并不严重,加上在下此前游历时,见过同样的病症,赶巧而已。”

  “神医真是谦虚,医者怙恃心啊。”

  “不敢。”

  陆重行恭谨疏离,那公公见他一介平民,不卑不亢,反而莫名的多了些尊重,笑了笑,将他引入宫门,又压低声音正色说道:“一会儿神医只管诊脉,不要多说多问,一旦结束,出了这个宫门,还请将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不许泄露一个字,如何?”

  陆重行心想,这样的条件,为何不在一开始说,那公公又一笑,十分恩威并施:“虽然,我们也是相信神医为人,这才特意邀请的。”

  “在下明白。”

  “如此甚好。”

  说着,他示意陆重行期待,一摆袖走进宫门内殿里,片刻才出来,招手让他进去。

  陆重行走进去,见殿内陈设雍容齐整,玉瓷摆件样样特殊,袅袅清香围绕,一个华贵的宫女守着,内里一榻贵妃椅,用数层丝帘遮挡,只看见隐约的轮廓,一个女人半卧在后,面目模糊,但头上珠钗华贵,即即是丝帘也遮挡不住其色泽,想必就是那位“娘娘”了。

  陆重行重新到尾也没问是哪位娘娘,那位公公也没有说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只恭顺重敬行礼,“在下陆重行,奉旨前来诊脉。”

  “我还以为神医都是老头子,原来如此年轻,真是让我惊讶。”帘后的嗓音清脆爽利,把帘子掀开,大喇喇的看他一眼,越发兴奋的笑起来:“还如此俊朗,这一皇宫的御医加起来,都不如你悦目。”

  也是这一下,陆重行看到对方的脸,急遽低下头不说话。

  “哈,莫不是我吓到神医了?”

  “在下一介草民,不能直视娘娘而已。”

  “无妨,你可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诊脉。”

  “诊的什么脉?”

  她这样问,又不伸手,明显是在为难,陆重行听了,大大方方也说:“娘娘面色莹润、双颊有色、眼白清澈,眼窝不陷、印堂不黑、嘴角不垂、眉峰不落,不似有疾。”

  “是吗?”

  “但音色稍滞,似有肺火,偶尔会口燥,睡不沉稳。”

  “你只看我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

  “不敢。”

  那娘娘一挑眉,美目流转似乎好玩,“那你看看领你进门这位公公,可有什么毛病没?”

  “公公亦很是康健。”

  “是吗?”

  “只是约莫时常枢纽骨痛,不分季节。”

  那娘娘便饶有兴致的看公公,公公急遽跪下,“回娘娘,简直如神医所说……”

  那娘娘十分感兴趣的看回陆重行,陆重行看公公一眼,没有因为自己猜中而兴奋,神色依然淡淡的,“一般来说,男子会在20岁时,骨骼枢纽停止生长,但若10岁以前净身,会让骨骼停止的时间变晚,人也会因此长得更高些,但因为生长时间过长,骨骼比普通人更脆弱,因此最多40左右,便会开始有枢纽、骨头疼痛的症状,不仅是这位公公,对所有10岁前净身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另有这种事?”

  “我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虽然,若平时多喝骨汤,多晒太阳,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预防的法子。到了公公这样的岁数,就要不提重物,注意摔倒了。”

  那娘娘听得差不多了,不在意的点颔首,这才把手从帘子后伸出来,“看来简直有点本事,为本宫听脉吧。”

  她一付托,旁边的侍女急遽走已往,将一片薄如蝉翼的丝帕盖在她手腕上,陆重行走上前去,细细听脉,不多时就已知道自己被叫来的原因。

  他退下来,垂手期待,那位娘娘笑了笑,招招手:“如何?”

  “从脉象上看,娘娘身体康健无虞。”

  “你听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娘娘调养得益,基底强健,特殊时期的调养,想必御医比在下更擅长。”

  “你一口一个娘娘,那你可知,我所求是什么?”

  此话一出,陆重行心里彻底了然,他想了想,照旧摇头:“此时尚早,不能判断。”

  “既然是神医,可有措施让我心想事成?”

  “……”

  陆重行缄默沉静下来,他很想爽性利落的回覆“不行”,但眼前这小我私家,显然不是可以用一句“不行”就打发掉的。见他缄默沉静,对方也笑了笑:“你不需要现在就回覆,神医如果对宫中太医院有兴趣,住下如何?”

  “药铺每日问诊的人不少,得有人守着,城中瘟疫虽然已除,但我已允许义诊,离开不得。”

  “那先退下吧。”

  “是。”

  第一次问诊到此结束,陆重行松了口气,往外走,一位侍女走进来,福身说道:“娘娘,小懿妃拿了寿宴当日的曲谱来,给娘娘请安,。”

  “哼,一天天的,请安数她最勤快。”那位娘娘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接过工具,看也不看陆重行一眼。

  小懿妃?

  陆重行随着公公往外走,出了整个宫殿,想到言犀上次说的事情,略微转头看了一眼,看到身后巍峨的宫殿轮廓,张扬的飞檐在日光里像张牙舞爪的野兽,便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言犀的姨母,另有她要挖掘的秘密,都被这样的楼一层层掩盖着……他突然有些不安,想到去了沈府频频都没见到,倒是留下的工具有好好收下,原本还以为是她不愿见自己,厥后无意看到是黑豆叼着包裹钻进去,便知道她可能不在这雍都,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适才宫里的情形在脑中回荡,他心里有些闷,没有回药铺,而是雇了辆马车,往雍国都外去了。

  北城门出来两里地,一大片宅兆隐隐约约的在夜色下显露出来,天已经黑了,拜坟的人也早就散了,他让马车等着,自己走进大巨细小、崎岖错落的宅兆间,轻车熟路往里面走了许久。

  夜晚死寂,些微虫鸣在宅兆间响起,莫名的渗人,但陆重行心中没有鬼神,挂着淡漠的脸找到了一处偏僻的宅兆。

  说偏僻,其实位置并不差,只是太久没有人祭拜,杂草从厚实的陵土上冒出来,就显得偏僻了。

  “发妻陆蒋氏之墓”七个字静静的刻在墓碑上,没有“先慈”二字,说明没有子女,孤零零一座孤坟,周围没有陆氏的其他宅兆,如果不是无亲无故,或市井黎民,就是因为横死,不能进祖坟。

  谁能知道,这座孤坟之下,埋着20多年前,雍都最显赫的将门世家,世袭兵部丞相陆秉言的发妻呢。雍都的老人至今都能记得,当年先皇亲自做媒,让蒋氏千金嫁入陆府,十里红妆不足形容,迎亲队伍发出去的赏银,够整个雍都黎民人手一瓶喜酒,金玉良缘,普天同庆。

  可惜的是,短短两年,陆夫人便赫然仙逝,盛大的葬礼队伍开往陆氏宗祠,但真正的陆夫人,被悄悄的埋在了这里。

  横死之人、横死之胎,不能进祖坟。

  陆秉言再未续弦,每到年节时,只身一人前来祭拜。直到6年后卷入“太子谋杀案”,全族覆灭,这个隐秘的宅兆便彻底荒下来,再无人问津。

  若非找到陆秉言当年的乳娘,从那个垂老迈矣的婆婆口中获得一点线索,陆重行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生母的宅兆。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拔出一些杂草,装进随身的锦囊中,这才离开。

  转身时,他看到墓碑旁边,一束仔细包裹的花束已经枯萎,干扁的蓝色花瓣没有一丝生气——半年来,陆重行每月都市来这里一次,一个月前,这束花泛起在这里,小小的一束,从未见过的蓝色的桃花瓣,不知从哪里来。

  他看了一眼,离开了。

  回到雍都已经夜浓,他下了马车,又路过巍峨的皇宫,便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一只鸟雀突然惊起,他才回过神来,有些饿,又想起言犀来,不知道她去哪了,伤口好了没有,用饭了没有。这个念头缠绕上来,他不知不觉,又溜到达了沈府后院小巷里的树下。

  上午放过来的小包裹已经不在了,约莫是黑豆听到消息,叼进去了。

  下次给黑豆也带点吃的过来吧,摊上言犀这么个主人,都快变野狗了,他想着,又不知道自己这么记挂做什么,叹口气,便要离开。

  谁知刚转身,听到身后一声咳嗽,轻轻的,莫名的透着点欠美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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