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梨花

　　　　魏宁听他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心中可笑，抚慰道：“你这份恩宠，可是我清凉国自开国以来的头一份，谁人不羡慕？你看我，再看车将军，我们都是从小兵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啊。再看看你，多幸运！所以啊，你一定要进宫去拜谢女王陛下，知道吗？”他一副对小朋友说话的口气。

　　说话间，只听楼下鼓乐齐鸣。

　　魏宁一摊手，道：“你听，宫里来的人可都等不及了。我也就不留你了，赶忙出发吧！”

　　竹泱一看魏宁那个样子，就知道他绝不会放自己逃跑的，只好万般不情愿地下了楼。

　　一群太监、卫兵们果真已经整装待发，单等他上马就开拔了。贵令还在醉生梦死之中，卫兵们只得将他塞进了一顶软轿之中。

　　竹泱上了马，回首，城楼上，魏宁向他举起了手，挥着，脸上带着“一路走好”的笑意。

　　竹泱朝他挥了一下手，转头看向前方，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决定，接受封赏之后，立刻赶往雾林。

　　且说房青杉和两个小厮一路往雾林偏向而去。贵令留给他的照会照旧很管用的。这一路上，他们已经遇到了三拨土匪。每次在人家将刀搁在他脖子上以前，他就已经高高举起了这份照会。奇怪的是，这份照会真的是具有十分神奇的力量。那些土匪一看到照会，立刻变了脸，由凶神恶煞瞬间转变为温柔可亲。这使得黑火大王的形象在房青杉心里日趋高峻伟岸起来。

　　这一日，他们远远的看见了一座山峰。小厮来陪说：“令郎，你看，那座山峰像不像个大蘑菇？”

　　只见远处的山脉之中，一峰突起，形状上大下小，上如一团黑云盘踞，下如一根擎天立柱，可不像朵蘑菇吗？

　　另一名小厮来伴说：“这南方的山和我们凤鸣峰就是纷歧样，长得这样奇怪！”

　　提起凤鸣峰，房青杉心中一酸。离开家已一月有余，不知怙恃在家可安好？李步仍有没有为难他们？怙恃辛苦将自己养大，正要好好侍奉他们的时候，他却不得不离开他们，还得让他们为自己提心吊胆。自己可真是不孝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气再见到双亲。希望佛祖保佑他们啊！

　　幸亏，马上就要见到公主了。可是——，房青杉突然张皇起来。他和玉叶公主并没有真正举行过什么文定仪式，他和她的情缘不外只停留在人们的口中。人们只是知道有这种可能，相互传说了一下而已。他现在去见公主，要以什么身份去见呢？是未婚夫？照旧恋人？照旧臣子？这个问题房青杉之前从未细想过，他只是一门心思地爱恋她，想和她在一起而已。如今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呢？

　　房青杉的脚步迟缓了下来。来陪心细，看出房青杉有心事，便问：“令郎，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房青杉摇摇头。这样的事，如何对两个小厮说呢？

　　只是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他除了继续前进，前往雾林之外，他另有此外选择吗？

　　房青杉翻身上马，道：“我看这座山很是凶险的样子，只怕又有土匪出没，我们照旧快走吧！”说罢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马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两个小厮赶忙跟上。

　　进到一个山口，门路变得逼仄起来。前边空无一人。房青杉感受到一股杀气正从四面八偏向他汇聚过来。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多次遭遇土匪，竟让他变得十分敏感。

　　房青杉道：“咱们快点走，这里恐怕有土匪。”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一队人马突然泛起，盖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伴哀叹道：“令郎，以后您可以到街上给人算命挣钱了。”

　　两个小厮没怎么把眼前这队人马放在眼里。他们认为，那张神奇的照会可以令他们挣脱所有的土匪。可是房青杉却感受到了危险。因为这群土匪与之前碰到的大纷歧样。之前的那帮乌合之众，是雷声大、雨点小，可以恐吓死人，其实却是外强中干。而眼前的这些人，都穿着黑红相间的衣衫，个个看起来面容严肃，安平静静，可房青杉却感应了腾腾的杀气。

　　虽然预感欠好，但房青杉照旧让小厮双手送上黑火大王的照会。

　　一个匪人接了，瞧了一眼，扬起来与身边的同伙一观，然后冷笑一声，竟然手一扬，随手就将照会扔了。

　　两个小厮大惊，两张脸登时成了土色。

　　因为有心理准备，房青杉还算镇定，两条腿却在情不自禁地哆嗦。

　　只见那队人马让开一条道来，从后面转出一个蒙着黑纱的年轻女子。此女正是蘑菇山的朵大王——绝命姬。

　　绝命姬妖娆一笑，道：“你是黑火的人？”

　　房青杉陪着笑脸道：“正是，正是。”

　　绝命姬觑着眼，盯着房青杉死看，看得房青杉冷汗都下来了。绝命姬格格笑道：“小子，告诉我，你从哪儿来呀？”

　　房青杉吓得连谎也顾不上撒，老老实实道：“我们从清凉国来。”

　　绝命姬道：“那清凉国可是个富庶之地，你们几个，身上可带了财宝呀？”

　　上回太监送来的那盒银子还没动哩！房青杉急遽让小厮将银子拿了出来。他自己双手送上，恳求道：“大王，我所有的银子都在这儿了，请您放我们已往吧！”

　　绝命姬头一摆，一个喽罗将银子接了过来，打开，让绝命姬过了眼。

　　听声音，绝命姬看到银子很是兴奋，她道：“就这些，再没有了？”

　　“真的是半文也没有了。”房青杉小心答道。

　　绝命姬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突然厉声喝道：“带走！”

　　立刻有几个喽罗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房青杉。两个小厮亦是。

　　房青杉大叫道：“前面就是雾林了。我今天要是不回去，我家大王定然要来寻我。”他是想恐吓一下绝命姬。因为他听贵令说过，黑火大王在江湖上极有威望，掌控着南方所有的出海口，是真正的江湖之王。虽然这女人看起来似乎不怕黑火大王似的，可这紧要关头，照旧要借一下他老人家的威风。

　　谁知，绝命姬不听则罢，一听这话，显得却是重生气了。只听她冷哼一声道：“不是黑火的人，我还就放已往了哩！我抓的就是黑火的人。”

　　房青杉绝望了。

　　一名壮汉像提兔子似的，一把将捆住双手的房青杉提上了他的马背。两名小厮也被提上了马。一行人呼喝着，扬鞭催马，在那崎岖难行的山道间几转几折，向着他们的巢穴奔去。

　　且说雾林之中。从摘星阁往南，有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因山中雾气终年不散，所以路面长年湿漉漉的。慕云兮似乎是在闲看风物。他信步走过这条青石板路，沿几级石阶而上，前边就是一个月洞门。穿过月洞门，就见一挂瀑布轰鸣着泛起在眼前。瀑布飞珠溅玉，再加上四周草木幽深，这里，比月洞门外不觉又清冷幽深了几分。

　　慕云兮的眼神悠悠的，已将四周看了个遍，确定没有他人在场。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半尺来长的小竹箫，放到嘴边，呜呜地吹了起来。

　　虽然身旁就有瀑布在轰鸣，但那箫声却如一把极细极利的剑，轻易地穿过了瀑布，直达那缥缈的虚空。

　　过了一会儿，空中突然泛起了一只鸟的身影。它越飞越近，竟是照直朝着慕云兮飞来。

　　这只鸟全身的羽毛都是金黄色的，只有鸟嘴是血一样的红色。它拍拍翅膀，轻轻地落到了慕云兮的肩头。

　　慕云兮将它抱在怀中，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它金黄的翅羽。接着他又在自己的袖口处摸了摸，摸出极小的一卷纸来。他拿出一根棉线，将这卷纸塞入一个同样巨细的竹筒中，又将竹筒系在了黄鸟的脚上。

　　慕云兮说道：“红嘴，去见我师父。”说罢轻轻一抬肩，那黄鸟扑棱棱一展翅膀，瞬间就飞得没影儿了。

　　慕云兮面向瀑布，负手而立，兀自沉思。忽觉背后一缕微风袭来，他反手一抓，低头看时，手中却是一枝梨花。

　　慕云兮下意识地急遽一掷，将那枝梨花丢在了草丛中。原来，慕云兮知道这雾林之中的花卉，与别处差异，都是人为培植，带有毒性的。所以，他是从来不碰那些花花卉草的。

　　只见从月洞门外，走进来一个手执一枝梨花的女人，正是黑火的妹子古雅。自从上次她任性用毒攻击竹浣后，慕云兮已有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这古雅，明白是已将那不快之事丢在了九霄云外。她格格笑着，嗔怨道：“你放心，这花是没有毒的，是从摘星阁摘的。”

　　一说摘星阁，慕云兮就有些紧张。他说道：“你是不是又去找玉叶公主的麻烦了？”

　　古雅一嘟嘴道：“为什么你们每小我私家都那么维护她？你也是，我哥也是。另有那个竹漓，更是不用说的。她有什么好，你们这么体贴她？”

　　慕云兮道：“要不是你用迫害人家，我们哪里会这么体贴她！”

　　古雅信以为真，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就做错了那么一回，你们不必这么记仇吧。”又举着手里的梨花，道：“这是摘星阁山崖旁的老梨树的花，我基础都没进摘星阁。”

　　慕云兮听罢，便俯身将那草地上的梨花捡了起来。两人走出月洞门，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古雅道：“慕年老，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冷冷清清的，又欠好玩。”

　　慕云兮笑道：“你是随着我来的吗？”

　　古雅“切”一声道：“我就是要随着你来，也会灼烁正大地跟，绝对不会偷偷摸摸的，那可不是本女人的气势派头。”

　　看着古雅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慕云兮心里不由一动。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他才六岁，怙恃已双双亡故，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小妹妹。小妹妹有多大呢？他记不得了。只记得，小妹妹是那样的漂亮、可爱。他们在乱世中，相依为命。哪里能找到一口吃的，他们就流浪到哪里。直到有一天，他们遇上了一队溃兵。其时，他们兄妹正随着一群逃难的人。溃兵追赶着那群可怜的人，要抢夺他们的少得可怜的财物。有的人不交，就被立刻杀死。主动交的人，也有可能被杀死。兄妹俩没有财物，也无处可逃。就在这片杂乱中，小妹妹被马蹄踩翻在地。他其时听到“噗”的一声响，那是小妹妹肚子被踩破的声音。这恐怖的声音今后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里，令他在无数个夜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趴在小妹妹身上，护着她。这时，又一只马蹄朝他踩过来。他闭上了眼，计划就这样和小妹妹死在一起算了。但他听到头顶上那匹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抬头一看，一只鲜血四溅的马蹄从空中落了下来。紧接着，他的身体也升到了半空中。他扭过头，看到了一个灰白长须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