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如卿

　　幽冥鬼门关的忘川河滨，站了一个红衣女子，风吹起她的衣角和长发，缠绕在她的腿间。

　　萧如卿离家已经一年，这一年来她四处游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影象，从前那些事便更有条理了。

　　经过祁连山时，她在那山间木屋见到了盛开的凤凰木。她想起自己从前是跟在墨脱身边住过这里的，作为姜雪她性子有些烈，给墨脱惹了不少麻烦。

　　最后她也死在那里，孤身一人。

　　外界都说姜雪是忠心护主的好凤凰，随着墨脱一同死了，但其实自始至终，泛起在世人眼前的，都只是她而已。

　　现在站在忘川河滨，那些年来蚀骨的疼痛再次钻入她的脑海中。

　　有人走到她身边，她并未扭头，“冥王换了一任又一任，牛掌柜倒是始终在此从未离开过。”

　　牛辰行礼道，“不知现在该怎么称谓女人。”

　　“照旧叫我萧如卿吧。”

　　“萧女人随我走一趟吧，司莫大人之前另有一些交接。”

　　萧如卿转身看着容貌似乎隐在水里的牛辰，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来没有把牛辰的长相真的记在脑子里过。

　　跟在牛辰身后往前走，萧如卿开口，“我老是觉得你这张脸长得很模糊，”想了想问道，“你这是什么术数，这术数还挺有用的。”

　　牛辰心里悄悄翻白眼，心想冥王虽说换了一任又一任，但这只凤凰照旧那么气人，敬重道，“牛辰并没有用什么术数。”

　　萧如卿很是惊奇，“莫非你原本就长这个模样？”

　　“是，”牛辰说话声音低了一些，“萧女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牛辰没有这个命。”

　　萧如卿身上一阵恶寒，心想我话惹你不开心了也不必搞得这般凄苦，眷注道，“一直不知道牛掌柜对我这张脸这般铭心镂骨，不如我借你用个几百年？”

　　牛辰认输，“萧女人照旧看好脚下的路吧。”

　　萧如卿心里冷哼，心想这个牛照旧一如既往地无趣。

　　牛辰领着萧如卿一直走到了冥王的住处，萧如卿正心中奇怪，牛辰便接着道，“祭雨大人现在并不在冥界，此地颠簸最少，在此把工具给萧女人更宁静一些。”

　　萧如卿皱眉，心想最好你给我的工具值得你这般神神秘秘。

　　牛辰给萧如卿的不是一般的工具，是司莫的一段残魂，闪着光的透明灵魂飘荡在院中，牛辰退下。

　　那团光线给萧如卿的感受是熟悉和温暖，她突然有些想哭。从一年前失事到如今她并没有落过泪，因她不知道该对着谁哭。

　　“想哭就哭吧。”属于司莫的残魂中传出司莫的声音。

　　被这么一弄，萧如卿又哭不出来了，她随地坐下，“你倒是潇洒，把烂摊子一甩，说走就走了。”

　　顿了顿，接着说，“他也很潇洒。”

　　司莫轻笑，“我陪在你身边的日子还不够久吗？从小便告诉你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行行行，”萧如卿有些不耐，“天天就会讲这些大原理，你要真想说服我你就应该再多等几年，多讲几年。”

　　司莫的声音很空灵遥远，“古婪此前把他的灵魂投止在了胡月，崔从安，另有你留下的两棵树里。”

　　萧如卿颔首，“魏昭凌其时说他出京剿匪，其实是去寻古婪了吧。”

　　“是，胡月冒充被你杀了后就一直想要去水城找洛浊，古婪利用了她的心理，带她进了水城。”

　　萧如卿站起来，“水城？”

　　“你莫慌，胡月已经被魏昭凌杀了，水城他也处置惩罚洁净了。”司莫其实想赞赏一下萧如卿找的男人还可以，能干，省了司莫不少麻烦。

　　萧如卿再次坐下，“古婪是轻尘的父皇吗。”

　　司莫的残魂飘得高了一些，他看着这冥界的灯火通明，说道，“不错，古婪的目标其实是墨脱，你不外误打误撞，撞了进来。”

　　萧如卿苦笑，“那还真是不知道随着你们家到底是福照旧祸了，”停了片刻接着说，“厥后皇上也是为了掩盖百年妖变实则是皇室造成的，所以才要打压杨府和萧府吧。”

　　以萧繁国和杨将军的本事，定然猜到了当初皇家说的灭妖，不外是皇室的私心。

　　“他知道吗？”

　　司莫顿了顿，“知道，以前古婪即是为了墨脱把杨府的秘术用到了轻尘身上，只不外轻尘最后没按他的指示去杀了你。这次古婪又故技重施，原来以为乐成了，哪知魏昭凌最后照旧没被控制。”

　　“那……”萧如卿问道，“是昭凌杀的魏勇宗吗？”

　　这个问题，司莫想了一会该怎么回覆，终是说道，“是萧将军杀的。”

　　四周静了片刻。

　　“我最后，对昭凌说想杀了他。”萧如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喉咙哽了。

　　司莫飘到她肩上，“他不是因为这个死的，你知道吧。”

　　“不是吗？”

　　“他既拥有两世影象，又怎会因为你一句话就不要活下去的时机了呢？”司莫叹气，“他不会去同你盘算这些的。他知道你心中所想，便想要助你完成所求。”

　　这一点，魏昭凌和祭雨是有些像的。

　　司莫再次飘到空中，“古婪的事情罪魁罪魁是我，我亏欠了你们。”

　　萧如卿揉揉鼻子，“你还算是懂事。”

　　司莫差点从半空掉下来，抖着说，“你没事了就去水城吧。”

　　“我还想去此外地方转转，没计划现在就回东京。”萧如卿吭哧着说。

　　司莫无奈，“那你别忘了有生之年回去一趟。”

　　他的残魂颜色越发昏暗，时间不多了。

　　司莫飘至萧如卿脑袋上，“哪怕以后我不在了，你也另有许多亲人和朋友。水城你随时可去，悬灵阁和冥界你也随时可来。”

　　萧如卿觉得虽说她原来就知道这些，但心中照旧有些微感动，“用我帮你照顾易丛吗？”

　　她觉得易丛应该是想起来了。

　　“不用，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风吹过司莫的残魂，吹散了一部门光线，“保重。”

　　那抹残魂就这么消失在萧如卿面前，司莫的声音也伴着风飘远，再没了踪迹。

　　萧如卿坐在那里呆了很久，其间牛辰过来，也没劝说什么。

　　许是过了几个月吧，萧如卿站起来准备离开。

　　临行前想起一件事，交接牛辰，“我觉得你们家的孟婆汤似乎不太灵了，看看是不是采买的人偷工减料了吧。”

　　牛辰嘴角一抽，答道，“是。”

　　之后的许多年里，萧如卿逛了许多地方，在青藏的雪山，她想起自己以前还未化为人形的时候时常自己一小我私家翻飞在沧茫雪山之上。

　　厥后认识了轻尘，她也同他一起去过。

　　轻尘和魏昭凌的性格并不那么像，她记得轻尘是很容易怕羞的，反而是她相对而言越发大大咧咧一点。

　　当年墨脱离开家后，姜雪差点被皇家派来的除妖师杀了，若非是轻尘救了她，极有可能当初六神无主的就是她。

　　其时的除妖师还不像现在这般无能，百年妖变期间，因对除妖师存了记恨之心，姜雪杀了不少除妖师，以至于今后多年除妖师一行再无真才实学者。

　　有时姜雪心情不爽，还灭过除妖师的族。

　　睡莲即是其中一户除妖师的孩子，萧如卿如今追念，其实睡莲并没有骗他们，他真的不外一百多岁。

　　不知其时的古婪是心中不忍照旧想要给萧如卿树敌，分了一部门他的妖气给睡莲，睡莲成了妖，但到底不似古婪有司莫相助，妖力照旧差了许多。

　　萧如卿叹气，从前的她或许更应该归于恶人那一类吧，对人类缺乏敬畏之心。难怪每次她问祭雨和司莫的时候，他们都很含糊。

　　几年后萧平山离世，萧如卿回了京城。这次萧家几个孩子聚的很齐，萧如卿对哥哥姐姐们的态度有所缓和，但依然不能和从前相比。

　　萧如卿看着出殡的队伍和膜拜的众人，觉得祖父心里应该是开心的吧，一辈子见过妖变，也体验过盛世，算是无憾了。

　　萧如峰拍着流泪的萧如清的头，“以前都是祖父送我们离开，如今也到了我们要送他离开的时候。”

　　看向萧如卿，“二卿妹妹也别再同哥哥较劲了，回家吧。”

　　萧如卿还没说话，大嫂的拳头就挥到了萧如峰脑门上，“乱说什么呢，妹妹怎么会跟你较劲，你算是哪根葱。”

　　萧如枫颔首。

　　萧如卿没说话，此次回来她注意到戚莺飞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她在较劲吗？应当是没有的，她只是想要不停地走一走而已。

　　萧如卿在家住了一段时间，觉得心中憋闷，收拾行囊计划离开。

　　萧繁国把她叫到屋内，“司莫可有告诉你让你有空了去一趟杨府那个井里？”

　　萧如卿颔首，“他是说过。”

　　“那你怎么不去，”萧繁国问道，“若不是因为我进不去，我早就去了。”

　　萧如卿淌下一滴汗，“那里面除了一些妖兽并没有什么工具，哦，另有一条冰河。”

　　“司莫说那里有他母亲的灵魂。”

　　萧如卿想起来当年确实墨脱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她丢在家里离开的。

　　但萧如卿想起了另一件事，“父亲你当初是怎么从天牢里出来的。”

　　“有个什么猫妖说是要报我的膏泽。”萧繁国其时也很奇怪，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救过什么猫妖。

　　看萧如卿一点不着急地思考事情，萧繁国敦促道，“既然司莫说了让你去，你就赶忙趁着现在在京城去一趟。”

　　萧如卿叹气，“好吧好吧。”

　　她觉得他们似乎都不管她去了以后会不会触景生情，哪怕上次她是和魏昭凌一起去的，哪怕上次，穷奇还让她找司莫要青藏的鹿肉。

　　想起穷奇，萧如卿又给萧繁国推脱道，“那里有凶兽穷奇，如果去了没给它准备青藏的鹿肉，它是会咬人的。”

　　“你少胡扯了，它还能咬你不成。”萧繁国忍不住想骂人。

　　“咬，”萧如卿认真答，“它谁都咬。”

　　萧繁国看着萧如卿一本正经地站起来，背起包裹，“我去寻点鹿肉再说。”

　　若是萧平山还在，只怕又要指着萧如卿骂，“畏畏缩缩，猥猥琐琐！一点也不爽利，从小都是怎么教育你的！”

　　萧如卿不管那么多，找着了这么个时机再次溜之大吉。

　　下次重回东京，又是许多年以后，萧如卿是被祭雨的一封信给叫回去的。

　　祭雨说洛浊醒了。

　　萧如卿化为凤凰，一日便从鸟不拉屎的领土飞回了京城。

　　急遽忙忙从杨府的枯井下去，萧如卿游过水域，穿过水下的花海，拍晕进门的巨型水母，破了古婪的灭藏扬平，飞至冰河处。

　　冰河已碎，原本漂浮在河面的雪花不见踪影，河水静静流淌着。

　　水的清澈气味陪同着芬芳馥郁，萦绕在人的鼻尖。

　　原本即将被幽暗森林吞噬的涓涓细流突破了遮天蔽日的树木，折射着天空中的光线。

　　湛蓝的天空映入河水，相互共存。

　　萧如卿穿过森林，来到河水的交汇处，霓翡的尸身存放之地。

　　她看见在水潭的旁边站着一身穿狐裘的男子。男子转头看向萧如卿，那一眼像极了从前萧如卿在祁连昏厥时的梦境，直直映照入她的灵魂。

　　男子微笑，声音清冷，“我见过你。”

　　萧如卿慢慢往前走，听到了身后传来另一则男声，熟悉又让她魂牵梦绕，“穷奇的鹿肉带了吗？”

　　萧如卿停住，抬头望天，落下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滴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