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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灯无意落人间

言冰云番外 说书人

青灯无意落人间 琮琤冘冘 4169 2020-05-21 10:32:00

  辰时三刻刚过,京国都西北的天角街已经是喧扰着开始了它的一天。

  众人各自围成几桌,叫了几壶茶水,几碟点心,正等着好戏开场。

  茶室内,墨袍乌帽的文人才子齐聚一堂,尽情享受着末日火光之下的放肆堕落。

  片刻之后,有一人影上台,鞠躬坐立,抚扇一下,张口就来。

  “且说那前元末年,奸臣当道,上将军王高氏…………”

  “等一下等一下!”

  有人开口打断,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令郎。

  他嚼着花生米,腮帮鼓得再大也丝绝不影响开口说话:“师傅!上次的故事,今日怎么不接着讲了?”

  “对啊对啊,怎么不接着讲了?”

  台下人随着赞同,堂内一片骚动。

  “这个嘛……”

  那说书的老者捏着白花的胡子,眯缝着眼,神色莫测的把玩着手中已然散开的扇面。

  “故事故事,顾名思义,那都是些陈年烂谷子芝麻的往事了,听到哪,悟到哪,都是各自的缘分!新的一天,总要有新的故事来配嘛!”

  眼见着台下仍是一片骚动,那老者又是一番苦心周旋。

  “老朽不才,原是青州府太学的教书先生,后因天降大旱,连年颗粒无收,加之苛税压身,不得已携眷属,一路逃难至京都,沿路也曾说些书赚取过路费,私以为,接下来要讲的这故事,定能博得诸位少爷小姐的欢心,列位肯赏脸的,不妨坐下来继续听下去?”

  话已至此,台下已是再无诉苦之声,只得平静地坐回原位,抱着试试的心态临时听一听。

  老者见状,也不犹豫,又是笑着收扇,复而挥扇而下,重新开张。

  他清了清嗓:“且说那前元末年,奸臣当道,上将军王高氏…………”

  ………………

  前元鼎泰四年,上将军王高氏里通外合,夺取幼主帝位,改朝称制,前元灭亡,是为西秦。

  同年九月,时年四十有六的当朝丞相顾沥喜得一子,取名顾泠,丞相贵寓下一片和乐。

  那丞相夫人林氏,据说也是其时之世难得一见的倾城之容,家世极好,又是前元国林相的独女,自小受尽痛爱。自十五岁起嫁给顾沥,伉俪二人二十余年间前后诞有三女一子。

  只是说来可惜,那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像是消受不起这等福气一般,生下之后,短则三四天,长则五六月,便陆陆续续先后夭折了。

  也许是借着新朝建设,新帝即位的祥瑞之兆,那顾泠,竟也不似生在他前头的几个哥哥姐姐命短,一路平安顺遂的长到了十八岁。

  文可盖世,流传出来的诗句文章传诵文人学子间无数。

  武能征战,有将相之才。十五岁就随军南下,领兵血战南蛮异族,大战而归,一举封神。

  只是这样近乎完美的人,也逃不外偶有几道怪癖会被人拿来做茶前饭后的谈资的下场。

  顾家令郎,痴爱荷花入骨,是整个西秦国都知道的事。

  八岁即能咏诗时,所作的第一首诗即是与荷花有关。

  往后,但通常他躲避不了的场所,但通常嘱意要他做上一两首诗,供众人赏玩的时候,他也只是不情不愿的提笔,作一首同荷花有关的诗。

  除此之外,他从未再果真写过任何一首诗,任何一首同荷花无关的诗句。

  他性子孤僻得很,加上那样好的家世,那样尊荣的身份,若非是迫不得已的权势,无人能逼得了他。

  顾泠自小随着母亲学画,十多年来前前后后也画过不下上百幅。

  画工呢,算不上顶好,画人画神都瞧着缺了几分韵味,远不及尚待字闺中时,就素有才女之称的丞相夫人的一半。

  唯有画荷,他才气将心中所思所构的精髓神韵,尽数经由笔尖幻化泛起纸上。

  可是,就算是钟爱荷花到如此田地,也从未有人见过,他曾和任何同荷花有一丁半点关系的物事有过交集。

  十四岁的时候,中秋国宴上,陛下曾有意赏赐他一尊金雕荷花像,顾泠也是婉言谢绝,转身请命准许随军出征,平定南蛮之乱。

  就连丞相府,他自己个儿住了十余年的院子里,也是满塘满塘的种着,他母亲林夫人最爱的芙蓉莲。

  这就越发奇怪了。

  既然偏爱,既然衷情,却不见形色,不显于世。

  谁也不知道他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厥后,南蛮之乱平定,西秦天下一统的趋势势不行挡,他又卸下功勋盔甲,同千千万万的普通门户门生一样,加入科考,入朝为官。

  世人看得眼红,嫉妒之心愈盛,诋毁之词愈盛。

  可是他也从未将那些话听进去心里过,只是一昧的尽着为人臣的天职,为生民谋利,为国忧虑。

  一昧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法。

  不趋附,更不愿低头。

  天子是打心底的赏识他一身的才气,是以对于那些他着实看不顺眼的小毛病,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已往了。

  加之同顾相的多年挚友友爱,也算是有意提拔,任由他青云直上,官至太尉府学。

  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再过个十年五年,顾泠便会接过他那年过半百的丞相父亲的衣钵,再一次以顾氏子弟的名号权倾朝野。

  只是这次,他却撑不外半年,便辞官回家,再未于世露面了。

  直到厥后的很久很久以后,有一故人,在极北的无度山上,寻到过这位名动一时的少年令郎。

  只是,彼时的顾泠,已然不是什么意气风发,指点山河的少年了。

  他苍老了许多,人近中年,精神气也蔫了许多,若不是故人相见,任谁也认不出,眼前这个半老的羽士,竟是当年铮铮男儿血性,领兵南下,血战三年平定南蛮之乱的风云人物,顾氏丞相的独子顾泠呢?

  他照旧那身白袍,自他一生之处的十八年,做令人生羡的丞相之子,风物无限时一样。

  如今归于寂静,沧桑半生,仍是穿着它,落得心安。

  趋于逶迤,攀龙趋凤,这即是他为官半载所闻所见的全部实情。

  宝座之上,皇权独尊,那金碧辉煌加持下的,只是一个权利的化身,只是一个远离人世尘苦,不闻万民哭嚎的傀儡神明。

  那圣光笼罩恩赐下的,也只是一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魑魅魍魉。脱离了地狱的枷锁束缚,溜至人间,叫嚣着万古未有的盛世将至,争先恐后地唱着颂歌,卖力地笑着,哭着,迎合着。

  戏场之外,究竟是何风物,到头来,也终归是不重要了。

  神明有笔,他们便递上纸,任由神明纵情挥毫泼墨,画出一个笔墨山河,太平长安的盛世来。

  风物无限好,只是这幻影盛世之下,这场万人捧场叫好不停的傀儡戏下,却也只能是风物的无限好。

  戏场之内,台上的小丑施了粉黛,扮得妩媚,台下的看客拍手叫好,不能自拔。

  戏场之外,纵有天大的声势,震耳的哭嚎,即是隔着那一层铜墙铁壁,经年隔日的徐徐渗透进来时,也神奇一般的成了众口一词地赞美叫好声了。

  这即是众朝臣一口赞美的西秦的太平盛世了?

  这即是父亲一心想要守护的家国天下了?

  他不善演戏,也不善捧场,这偌大的朝堂之内,竟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的容身之处。

  纵然如此,不如回去。

  在到达无度山之前,顾泠究竟辗转过九州大陆的哪些地方,现在已经是没人知道了。

  只是在那极北的无度山巅之上,原是荒芜贫瘠的一方土地之上,自他到来之日起,竟神奇一般的有了些许生气。

  他筑了一排矮矮的道观,据说是整日的求仙问道,断离凡尘,偶尔有闲暇时刻,也会走出观门,伴着松叶浮动,剑起剑收,重温些许少时的炽热。

  只是那双原本清冷明澈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意气风发,没有少年自得,只余无尽的无奈,怨愤,和万般的恻隐。

  有昔日故人,三三两两的前来相劝。

  劝他转头,劝他认清现实。

  劝他臣服,劝他放下原则。

  劝他,也去做那铜墙铁壁之内,宛若行尸走肉的捧场看客。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凡人眼中可望不行即的一切,只消迈过他心底那道,自己给自己筑起的坎,往日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照样是他顾泠一人的。

  ………………

  故事说到这儿,那老者又猛地停了下来,抓起肮亓茶一饮而尽,像极了大旱年间干枯的沟渠里嗜水狂欢的鱼儿。

  “那厥后呢?他回去了吗?”

  台下的少年等得急,纷纷拍着椅背开口询问。

  老者又是一笑,嘶哑着嗓子幽幽开口。

  “那顾泠,也着实算是个血性男儿,对于前来相劝的故人,从未多费口舌,同他们解释,只是取出少时陪他征战南蛮的佩剑,绝不客气的下着一道又一道的逐客令。”

  台下一阵唏嘘。

  “哦~”

  “真是可惜了……”

  “虽有铮铮气概,却是一昧的执拗孤高,依我看啊,颇有些自命不凡的味道……”

  “据我所知,这西秦君王,本就是奸臣夺权上位,是故纵容奸臣当道,趋炎附势,谄媚献宠的民风横行,以致厥后朝纲祸乱,王朝颠覆,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了。”

  “至于那顾泠,终其一生,为民请命,为家国社稷忧心,也算得上是一代忠臣了……”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文人才子知无不言,猛烈的交流着自己的所思所想。

  终于没人再去连赶带逼的,迫着那说书的老者连气都不敢喘的继续说下去了。

  过了很久,堂内的喧嚣吵嚷仍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有几个个头不大高,音量却很大的少年,因为意见差异,争红了脸,就差没动手了。

  人群一侧,有人垂着头缄默沉静不语,桌子上那一小碟花生米不知何时早已被吃的精光。

  是先前那个眉清目秀的令郎。

  他眨着眼睛,待用力品完嘴中最后一粒爆香的花生米后,终于徐徐开口:“那厥后呢?那顾泠,究竟有没有得道成仙,自此远离凡俗呢?”

  话一落音,先前再多再多的争执也似无意义一般,堂内又慢慢地回复了平静。

  “是啊!您还没说结局呢……”

  那老者闻言,仍是低头笑着,慢悠悠的抚着半长不长的白须。

  “故事已经说完,承蒙列位令郎少爷的捧场!”

  说着,便要拿了茶壶抚扇,正预下了台去。

  众人心急,慌忙起身拦住他的去路,“诶?怎么可能没有结局呢?我虽没读过几年书,你可不要来诓骗我!”、

  “山巅之上,无人之境,那顾家令郎的结局,得道成仙也好,化作归尘也罢,谁又能知道呢?”

  “陈年过往的一桩故事而已,列位令郎少爷,听听也就当逗乐子解闷而已,何须多加纠结?照旧专注于眼前之实吧~”

  老者笑着,下巴上的髯毛上下微抖着。

  他目视着眼前这群争得面红耳赤的墨袍书生,眼底是往日从未有过的落寞。

  最后,他看了一眼这支离崩碎的盛世,便再也没转头,径直往那看不见的黑暗里走去了。

  ………………

  说书人死于大庆天宁二十七年。

  彼时的南庆,再无一方霸主之位,接连四五十余载的饥荒,洪旱之灾,使得举国上下动荡不安,国库连连亏空。

  各州各地,皆可见路有灾民啖食人肉者,白骨成堆之状。

  京都,成了大庆最后一块净土。

  城中黎民自发修筑围墙,以此抵御灾民入城。

  一开始,只是少部门,生长到厥后,就连天家闻此事,也未曾加入干预。

  甚至是明里暗里默许着此事的进行,更有不少城中军队暗地着力。

  一时间,往来供应被阻,商铺停产,城内秩序崩坏,黎民依靠官府救济苟延过活。

  学府关门,没了羁绊的少年学子更是整日以饮酒逗鸟,听书赛马为乐。

  盘踞南庆领土北面的北齐经明君领导,生长农桑教学,重视边防团练,日渐强大。

  天宁二十七年冬,随拂略南下的砭骨寒风一起到来的,另有如山的北齐铁骑。

  北齐都指挥使沈霖,承袭先祖沈重遗命,挥师南下,扬言势必踏平敌国疆土。

  敌军一路披靡,前后不外三月余,便攻至京国都下。

  天宁二十八年春,南庆灭亡。

  今后十年,东夷城称臣,言称自愿纳入大齐国界,随后,南部诸侯国也相继臣服。

  至此,北齐一统大业顺利完成,九州花样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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