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连环（四）

　　郭竟抬手比划着，让雷远看清他指示的偏向：“就在那里，树林的位置。”

　　众人一齐顺着偏向探看。只见在战场的西北到西南面，有成片连绵的树林呈半困绕状，绵延不停十余里，与西面的起伏山峦十全十美。

　　“战场和林地之间，始终有人往返。”郭竟道：“看到了吗？一个又一个。您看，又奔已往一个，这厮还很急，路上摔了一跤再爬起来。”

　　林中的树木高峻遒劲，遮天蔽日，此前贼寇们的伏兵就是潜藏于其中。这时候，伏兵已经尽数出动了，快要两千人，有如蚁群般在一片南北长而工具略窄的平坦荒坡上分成两个区域各自作战。树林里应该是空的，却依然有零星的身影往来于战场和树林之间。

　　虽然，贼寇们的军力调动很粗拙，伏兵出击以后足足半刻，另有一队队人从林子里陆续出来。但这时候，战斗即将收尾了，贼寇们能够调动的军力，早就都已投入厮杀……那些往来两地的人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是有人在林地里指挥？”李贞问道。

　　“不行能。如果在这样的距离上指挥，离不开金鼓旗号。靠奔走往返，一定贻误战机。”郭竟摇头。

　　“应该是在敦促吧。”雷远想明白了，他笑了起来：“那里应该有某些人，或者另有一支军力，是贼寇们的倚仗，是贼寇们斗志如此旺盛的原因。可惜，这个倚仗没有实时泛起，所以贼寇首领重复派人敦促……”

　　“另有一支军力？难道……”贺松紧皱双眉，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难道贼寇们另有后继的部署？”

　　“不行能。贼寇们的力量差不多就到这水平，他们榨不出更多军力了。”刘郃说到这里，神情忽显肃然。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了又想，这才沉声道：“县君，有没有可能……树林中是吴侯的下属？”

　　雷远微微颔首。刘郃对乐乡县的各家势力都很熟悉，他的判断，应是准确。

　　正如此前雷远和刘郃商量的，乐乡县规模内的势力，不外贼寇、宗帅、东吴势力和荆蛮这四家，前两者在内而弱，后两者在外而强。如今前两者合流作乱，能够给他们撑腰的，肯定就是后两者。但又不会是荆蛮，因为荆蛮粗野凶悍，做不出这种背后串联、遥控指挥的运动；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南方的东吴势力了。而现在贼寇们的斗志如此高昂，想来林中不仅有吴侯使者，或许另有军力若干以示撑腰。

　　“没错。”雷远慢慢隧道：“十有八九，是吴侯的下属在此。”

　　“吴侯下属？”众人都吃了一惊。

　　淮南豪右们原本与吴侯往来密切，多次遵照东吴的命令行事，但最终落得了凄惨下场，所有人被迫背井离乡。如今庐江雷氏的将士们，对吴侯所属着实没什么好感。

　　如郭竟、贺松这等职位较高之人，旋即又想到，那位东吴使者在灊山乱局中可是起了许多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立纵然他们恼怒起来。已经千里迢迢远离本据了，难道身在玄德公羽翼之下，吴侯还敢探手过来搅风搅雨吗？

　　“并非刻意冲着我们，而是孙刘两家的矛盾所致。”雷远随口解释了一句，便从山崖边缘折返回来，高声道：“列位都做准备吧，我们要出发了！”

　　“小郎君，要去战场吗？”郭竟警惕地问道。

　　“不必。”雷远提起铁铠披在身上，小心地抬起右臂，从肩甲下方探出去。虽然距离灊山之战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他的伤势仍然未能好转，右臂的行动很不灵活。其实身边众将士多数身上都带着未愈的伤势，身为武人，对此已经习惯了。

　　樊宏急遽奔来，替雷远抬起肩甲，然后依序束紧甲胄各个部位的皮绦，随后送上随身的弓刀之属。

　　冰凉的甲胄套在身上，令雷远精神一振，他继续道：“既然雷澄、任晖他们已经投入战场，贼寇们所谓的倚仗，就不再是倚仗了。究竟孙刘两家是盟友，吴人不会认真因为一群贼寇，而与玄德公所属的队伍在战场相逢的。我预计，等到我方的优势不行逆转，树林里的人们，就会退却。然而……”

　　雷远环视身边众人，微笑道：“既然邻居来访，我这个乐乡长于情于理都该相送一程。”

　　郭竟重重颔首：“我们新来乐乡，正好向邻里打个招呼，免得别人以为我们软弱可欺！”

　　雷远拍了拍郭竟的肩膀，转向刘郃问道：“刘君，我听你说过，今后处战场往南方的岑坪偏向，约莫五十余里？我们现在出发，能够拦截住吴人么？”

　　刘郃连忙道：“往南有个名为三河口的地方，南下的门路都汇聚于此。越过三河口，就是岑水四周荻芦蔽岸，支港四通的湖沼，如果吴军往湖沼中登船而走，我们就赶不上了。”

　　雷远颔首：“我们现在出发，多久能够赶到三河口？”

　　“现在出发，只要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吴人需要绕过战场，所以会在林地里行动一程，他们的速度不会比我们更快。”雷远迈步出发，愉快隧道：“我们就往三河口去，在那里送一送客人！”

　　岑岭山下的战斗仍在延续，但已经不值得关注了。

　　对乐乡周边的形势，雷远曾和蒋琬仔细推演盘算过。雷远希望尽快清除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制止外界因素的滋扰，但是某种角度来说，外界因素的滋扰又是不行制止的。

　　赤壁以后，孙刘两家挥军重返荆襄，联兵以攻江陵，但没过多久，两军就各自分遣戎马南下括取荆南郡县，对江陵的围攻，反倒成了干打雷不下雨。

　　在分取荆南的历程中，吴军凭借水军调动的优势，先后夺取了益阳、汉寿、临沅等军事要地。吴侯随即任命武锋中郎将黄盖为武陵太守，领偏师驻守此地。黄盖是追随孙氏三代的宿将，手段老练，他又是荆南身世，对武陵的形势颇为熟悉，遂以较少的军力压服寇乱、击败前来滋扰的蛮夷，以致诸幽邃巴、醴、由、诞邑侯君长，皆改操易节，奉礼请见。

　　然而随着玄德公在长沙、桂阳、零陵等地的迅速进展，黄盖所部渐觉压力极重。由于荆州当地士人多数亲附刘氏而排斥孙氏，玄德公甚至能够越过汉寿和临沅这两个重镇，将政令通达于零陵西部山区的充县、零阳、酉阳、沅陵等地，事实上对武陵的黄盖形成了困绕态势。

　　为此，江陵战事刚刚结束，周瑜立即调兵遣将，令周泰领兵进驻位于武陵北部领土的岑坪。通过控制岑坪，既可以增强对澧水、涔水河流交通的控扼，截断玄德公对武陵西部诸城的联系渠道；又可以逐步向北方扩展影响，最终把控制区域推进至大江，与江北的江陵城形成呼应，三面压迫公安城。

　　周泰受命以后，即在岑坪修筑军寨、开展屯田，做足了准备。

　　而玄德公对此也有应对的战略。岑坪往北，正是乐乡。庐江雷氏宗族的两万余人丁，即将扎扎实实地落在这个地方。

　　双方各自都有必须告竣的目的，那么，双方的矛盾就很难缓和。在玄德公和吴侯的层面，虽然可以说孙刘联盟抗曹是局势、是大局，但落到具体的郡县，落到孙刘两家势力相抵角的地方，只怕会有许多麻烦事发生。

　　应付这些麻烦，就是雷远的任务，而雷远一点都不畏惧这些麻烦。

　　雷澄、任晖所部已经进入战场，留在岑岭山中的，是雷远本部扈从和郭竟、贺松两人所领的部门人马，合计约莫七百余人。这些将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雷远命令既出，他们很快就从背对战场的另一侧山道下来，列队待命。

　　雷远扬推动马，也不多说，只道：“加急行军。”

　　命令一出，传令兵骑马飞驰，各级军官呼喝命令，骑兵们加速向前，而步卒们把矛戟扛在肩上，开始举步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