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四）

　　上帝说，他太孤苦了，我要赏给他一位妻子——创世纪。

　　那天晚上，叶教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沈雪娇坐已往聊起了家常。

　　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叶晴枫身上。

　　“干妈，如果晴枫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是海归学历，您真的会阻挡吗？”

　　“我阻挡什么？”叶教授可精明着呢，她说，“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事，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

　　沈雪娇心中一喜，“可是，你说叶家的儿媳必须海归博士的……”

　　叶教授幽幽一叹，说，“没错，要求是我定的，你可能不知道，初三那年，有个女孩子很是迷恋他，天天给他写信，厥后女孩的怙恃发现了，就跑来我们家闹，非说晴枫勾通他们女儿，让晴枫断了那女孩这份念想，结果……”

　　“结果怎么了？”

　　叶教授心有余悸地说，“晴枫拒绝那女孩后，那女孩很伤心，就把晴枫骗到楼顶上，想拉着我儿子一起死，晴枫命大，只摔断了一条腿，可惜那女孩没能抢救过来，所以我才定这个条件，这样他遇到不喜欢的女孩子，就可以搬出我来拒绝对方了，这样是不是通情达理？那些被他拒绝的女孩子有怨气，也只能来找我，就会觉得我心气高，刻薄，顽强，老骨董，苛刻，但不会责怪我儿子，也不会影响到他的人际关系！”

　　沈雪娇听得毛骨悚然，同时对这位母亲肃然起敬。

　　天下有几多母亲，能做到叶教授这般随处为儿子考虑呢？

　　“干妈，如果有天我嫁人了，您舍得吗？”沈雪娇低声说，小心翼翼地视察着叶教授的脸色。

　　叶教授的回覆是肯定的，“虽然舍不得了！”

　　“那……那我做您儿媳妇好欠好？”沈雪娇矜持地说。

　　“您、您笑什么呀……”

　　叶教授看着她，目光满含温情，“终于憋不住了？”

　　“干妈，你、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叶教授索性敞开了说，“这有什么欠美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初有人跟我反映你们俩的事，我就问过晴枫，他说你们没有早恋，但他没有否认他喜欢你，我也是看你这丫头有灵性，招人喜欢，正好可以跟晴枫做个伴，就认你做干女儿了，你们要有这个缘分啊，我兴奋还来不及呢！”

　　“干妈，你别哄我开心了，他那么完美，喜欢他的女孩子那么多，而且他对我似乎没有那个心思……”

　　说起这些，沈雪娇慢慢低下了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卑微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叶教授将她揽到身旁，婉然轻叹，“傻丫头，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啊？

　　晴枫是我教出来的儿子，他什么品德我最清楚，

　　你看他平日里阳光开朗，但他内在未必是热情如火，我教会他逻辑学，引导他思考人类哲学，竭力将他培养成一个有神性的人，可这样的人其实是灰心的，

　　他们遇到痛苦的事情，便会去思考痛苦的泉源，结果他发现这世界原来就是痛苦的，只能迫于无奈这种虚无，

　　他就像困兽一样，在自己的斗室当中踱来踱去，

　　踱来踱去，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可怜，

　　反而是那些没心没肺的人，快乐三分钟，伤心三分钟，从来不去思考为什么，这样的人才活得乐观，活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啊！”

　　“是啊，那怎么办啊？”沈雪娇轻声问，她也感受到了，叶晴枫就是这样一个高尚的孤苦者，那是由思想带来的一种挥之不去的气质。

　　她不禁想起这个少年所背负罪：将自我与客观世界阻遏……

　　这不正是在隐喻那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吗？

　　叶教授也照旧那样，定格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看着沈雪娇，她说，“晴枫现在病得很重，那是由虚无引起的一种恐惧，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药方啊！

　　“这个药方是什么？”沈雪娇问。

　　叶教授绽开肯定的笑容，“就是你啊！”

　　“我？”

　　叶教授点颔首，握着她的双手娓娓说道，“我是他的母亲，他的性格特质和人格底色是我奠基的，他有对爱的渴望，但是畏惧陪同而来的伤害，因此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当他爱上一个女孩子，他愿意为这个女孩子蒙受伤害，这时他才完美了，

　　我看得出来，你有追求恋爱的执着，他其实最怕你这样的女孩子，但也最是爱你这种，自信点，我的眼光不会错的，我们叶家的儿媳妇不能没有自信。”

　　沈雪娇感应了这只有力的手通报的温暖和力量，她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自父亲死后，这是她第一次流泪，心中涌上了一股谢谢之情。

　　叶教授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幽幽地一笑，“我一直坚信，亲情从来纷歧会以血缘为界限，什么时候啊，我这个干妈不再是那么干巴巴的了，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妈！”沈雪娇叫了一声，扑倒叶教授怀里，刹那间潸然泪下。

　　你也曾有过这样的温情吗？

　　在这位母亲眼里，她沈雪娇比她儿子优秀，比她儿子更宝物。

　　这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获得了尊长的支持后，沈雪娇心里就有底气了。

　　她又去找叶晴枫，直截了当地问，“妈不阻挡我们交往，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在一阵错愕之后，叶晴枫特别无奈地说，“我虽然喜欢你了，这两年多我们旦夕相处，你又不是我亲姐，我又不是GAY，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对你好！”

　　沈雪娇的微笑酿成开心的笑容，“那我们……”

　　“但我们不能在一起！”叶晴枫斩钉截铁。

　　“为什么呀？妈都同意了，再说又不是每个女孩子都那么可怕，我就纷歧样，我疼爱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伤害你呢？”

　　缄默沉静了一会，沈雪娇才听他说，“你可以自由的去爱，自由的恨，因为你生活在一个线性时空。

　　但我纷歧样，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生活在一个非线性时空，

　　你能想象吗？

　　一个伧夫俗人，他以人的维度生活在神维度的时空中，接受的信息是差池称的，如果将我们的人生比作一部影戏，所有人都遵循着从出生到死亡的观影顺序，只有我的进度条是杂乱的。

　　试想一下，

　　当有天我觉醒了，

　　那时未来的我回来了，我们就称他为第一人格吧，他没有我们这段影象，突然多了一个女朋友，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他一定接受不了的，

　　到时他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办……”

　　叶晴枫说不下去了。

　　他哽咽起来。

　　这是沈雪娇第一次看见他哭泣，为了她而哭。

　　一个男孩子只有在倾尽全力地心疼一小我私家时，才会有这样的无奈、这样的悲戚和这样的眼泪。

　　沈雪娇怔在那，欣喜的目光亦不再那样坚决。

　　她也意识到了，她和这个时空的叶晴枫从相识到相爱，一共经历了632天，这是由一场意外发酵出来的情感。

　　正是因为这632天的点点滴滴，丝丝柔情，才让叶晴枫愿意接受这份情感，接受她这个背负‘暴食’原罪的女朋友。

　　但未来的叶晴枫呢？

　　那个从未来穿越过来拯救她的第一人格呢？

　　他也会喜欢她吗？

　　他有这些美好的影象吗？

　　未必吧！

　　虽然两个时空的叶晴枫人格特征相同，

　　甚至，

　　连他们的性格、家庭、学识包罗教育水平也一样……

　　但究竟在另一个时空里，她沈雪娇是死于那场事故中了，是没有未来的。

　　或者说，她对于叶晴枫的第一人格而言，只是一个幽灵。

　　一个需要被救赎的，可怜的幽灵。

　　呜呼哀哉！

　　沈雪娇感应一阵不寒而栗，于是又问，“那你怎么办？他回来了，你会去哪？”

　　“我不知道，也许是越发遥远的未来吧，愿我能够了悟能断，断世间一切法，断世间一切痛苦！”叶晴枫抬起眼眸，凝望着墙壁上一张装裱起来的诗歌，笑容很是悲凉。

　　沈雪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是去年叶晴枫写出来的作品。

　　诗歌在内容、意象上的哥特性更为突出，修辞华美唯美，文本散发着一种超脱现实的独自绝望的情绪，沁人心脾的孤苦气息像是闪着煜煜金光的束束麦芒，每一次阅读都市刺痛她干枯已久的瞳孔。

　　其时她还很奇怪，叶晴枫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工具？

　　厥后叶教授将这首诗歌拿去参赛，竟然在文学领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被一致认为是朦胧诗派的优秀作品，但由于气势派头不切合‘赞美新时代’的正能量，只获得了‘师范大学第十六届艺术节五四文学大奖赛特别奖’。

　　【题：青空的断手台

　　青色的天空，我看见最后一越日出涅槃后的钟声，

　　我的灵魂流放人间，从蛮夷到满目沧桑，那不在梦想的忧伤，

　　蔓珠华沙赐我的恶魔的温柔，送我一个不真实的理想，

　　我追寻她模糊的身影所到达的彼岸远方，就算再清晰也是幻象，

　　青色的天空，我让妖娆的七朵恶之花在身上驻足，

　　背负满身的罪恶，割破囚禁的牢笼，肆意疯狂，

　　谁能挣脱这完美桎梏，奏出蹂躏一切的华美乐章，

　　青色的天空，忧伤的气息漂浮着玄色的亡灵，

　　屹立在海浪上的人蛹，期待着破茧的契机，

　　我无依无靠，

　　或许已经死亡，

　　是否还在期待着那个远方，

　　青色的天空，夹杂着沐浴着黑暗之火，将一柄长剑树立，

　　闪耀着繁星一样的剑光，斩断我通往天堂的左手，

　　梦里相互厮杀，获得永恒的伤疤，

　　断了的左手，蒙受不起所谓世俗，嘶叫却像死一样平静，

　　青色的天空，带着死神赐予我的伤心与解脱，甜睡在深沉的玄色迷雾之中，

　　一切开始与结束之后，

　　生与死重叠，

　　终点与起点重叠，

　　一切终究涅灭，如镜像倒影，一同走向地狱般的天堂，

　　枯萎的蔷薇，依然坚守着它玄色的信仰，

　　深邃的夜，依旧无情地吞没我疲惫的身影，

　　伤心如此华美，

　　孤苦如此忘情，

　　久经流浪的灵魂，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伤害和痛楚却依旧不依不饶，

　　青色的天空，是否只是一个令人痛苦的轮回？】

　　她曾听叶教授说，高深的文学是一门艺术，是人类只能去感悟而不能理解的意象，其中就以‘痛苦文学’最为弥足珍贵。

　　那是连叶果这样的女性也不敢轻易触及的领域，因为这个领域的人是‘痛苦’的，痛苦的人是孤苦的。

　　如尼采，

　　如梵高……

　　如所有生前不被世人理解的伟大思想家，他们都是经历了凡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从而抵达圆融之境，孤苦是为了孤苦背后的解脱，纵然在一片孤寂中，他们也能活成一道闪电，光线如此耀眼，以至于穿越了整片夜空，尔后人借着他们发出的光，竟然看到了永恒。

　　沈雪娇读不懂其中的意象，但首诗歌这就像一根钉子扎进心里，她为这件事而铭心镂骨了泰半年。

　　你曾有过这样的伤心吗？

　　你爱上了一小我私家。

　　看似触手可及，却实则遥不行及，那也许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啊。

　　到最后，两人告竣了共识：在叶晴枫的第一人格来临之前，两人继续保持姐弟的关系，尽可能不把事情弄得太庞大。

　　这就是共识。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叶晴枫最终选择了一个有价值的人生，将志愿改成了‘闵江大学’MBA专业，为以后打造游乐场储蓄经济治理方面的知识。

　　沈雪娇则是转租了东郊游乐场里的酒吧，开始向网红店的偏向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