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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医者

第七章 医闹

小医者 珞行 6170 2020-04-28 06:49:55

  陈逸新在宿舍里抱头睡了一整天。输液之后烧是退了,可他觉得满身软趴趴的,就像一支被掐掉了根的植物泡在水里,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两天他是身心俱疲,一沾枕头就睡了个昏天暗地,可脑子却不受自己控制,一直做梦,小雅的身影闪回似的在脑海里一遍一各处过。一睁眼已是黄昏,糖包戴着耳机打魔兽,正跟对手战得眼红,看到陈逸新醒了,也顾不上多说,眼睛没舍得离开电脑屏幕,只高声跟他说刚从食堂帮他打了饭菜,招呼他赶忙吃。陈逸新打开饭盒,看到里面特意多加了两样荤菜,糖包人长得心宽体胖,照顾起人来照旧很细心的,但他没什么胃口,草草扒拉了两口,也没说什么话,就又躺到床上去了。

  这下却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脑袋一清醒,种种想法和念头就像开了闸的水,源源不停涌进他的意识。他不在的这一天,肯定又有胡小晖受的,连着两天帮他多管8张床的病人,预计中午饭都顾不上吃,陈逸新心里着实有点过意不去,转头一定要请这位仗义的年老好好撮上一顿;虽然糖包回来跟他说陆从蓉其时准假准的很爽快,但陈逸新推测,这位八面玲珑的主治手里只剩一个兵处置惩罚组里那么多的业务八成也会焦虑,保禁绝就在科里适时地把他当成了反面教材;他还记挂林老太,那个孤零零躺在床上的身影他一想到就觉得心酸,陆从蓉和余主任查房的时候都勉励她早点出院——像这种病情庞大眷属又撒手不管的病人无论对组里照旧科里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是上级医生们的一块心病,他们形容这样的病人是“定时炸弹”;陈逸新推测林老太应该快出院了,这老太太也同样着急,她对自己那其中风在床的老伴放心不下,陈逸新决定明天去科里先把林老太的出院手续准备好,然后再给她的子女打个电话,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接老母亲出院。他突然想到今天的夜班是霍家鸣,这家伙做事情他不放心,陈逸新原来想打电话嘱咐他要特别注意一下林老太的心律情况,可刚键入了一半霍家鸣的电话号码就又放弃了,霍家鸣现在酿成了他的情敌,他不想手贱把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况且他觉得纵然给这位令郎哥儿交待也是对牛奏琴;幸亏今天二线值班的尹医生,有尹医生在,就不会有问题。想到这儿,陈逸新微微松一口气。

  然后愤愤地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小雅的离开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他之前总不舍得从那个打仗似的白色天地下场休息,他觉得自己的努力会让病人受益,会让上级医生满意,会让自己徐徐地积累和生长,会让他和小雅配合的梦想越来越近。可他现在他四六不管地闷在被窝里睡了一整天,地球照样转着,有他没他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陆从蓉并没有打电话来气急松弛地跟他说组里缺了他酿成了一团乱,小雅也没有给他发哪怕一条短信体现一丝悔意。他之于这个世界,无非是一束随风飘荡的蒲公英,是黄浦江里一片随波逐流的树叶,是路边一颗绝不起眼的石子而已。于是他决定不再想这些狗屎,带上耳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陈逸新振奋了一下精神,去医院上班。

  刚到医院大门口,他发现守卫室的窗户被砸得破坏,玻璃碴子满地都是,门卫室里空无一人,留下个被洗劫似的现场。快到住院部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住院部门口围满了人,朝大厅里指指点点的正议论着什么。他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平日里秩序井然的大厅酿成做法事的道场,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洒满了白色的纸钱,正中跪着两个披麻戴孝的小年轻,或许15、6岁,一同举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条幅,上面用玄色的毛笔粗重地写着几个大字:XX医院心内科滥杀无辜,病人冤死!末尾又用殷红如血的颜色附上“血债血偿”!旁边还搁着一个大号的外放机放着哀乐,音量大的有些难听逆耳,那声音在大大的厅里混着回音,极有震撼效果。在近前听着这么极重的音乐,让人觉得心慌胸闷,恨不得快点儿离开。两个跪着的小年轻心情有些怯懦,时不时还偷眼瞧瞧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看就是受大人的指使在这儿造声势的。可大人们却一个都没在近前,也没有医护人员去拉他们,穿白大褂的人似乎凭空蒸发了一般。来看病的人们和陪同的眷属自然不是为看这场好戏特意前来,但也没有措施,只能边看边等,有的人替这位“冤死”在医院的病人鸣不平,谴责着医院敲骨吸髓的行径;着急看病的人对这种大厅里摄灵堂故障各人挂号的行为也颇有意见,一边失望地离去一边骂娘:“在大厅里吊什么丧啊,搞得各人号都挂不成,直接去砸院长室就好了喏,拎不清爽!”

  是心内科出了事!陈逸新心里感受有些不妙。

  他赶忙往电梯口走,正遇上一队穿着白大褂的事情人员推着一张盖着蓝色单布的病床把着电梯门,看到陈逸新想进电梯,其中一小我私家忙说:“这个电梯现在不能用,用另外一个!我们要去9楼接尸体!”

  陈逸新忙说:“我是心内科的实习生,我也去9楼!”

  那人审察了一下陈逸新,说:“上面在闹事,我们也在等通知,实习生别添乱,小心等会儿被打,搭另一个上去!”那语气如临大敌,听上去不像是去病房拉尸体,倒像是要从敌营中拯救大兵瑞恩。

  陈逸新看了一下另一个电梯,上面的电子显示牌才刚刚显示“3”,以龟爬的速度慢慢往上变换着,他顾不上等,转头往宁静通道的楼梯口奔,9层楼,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去,到了病房差点累岔了气。然而病房里的景象照旧让他吃了一惊。原来就不宽的走廊这时挤满了人,一票人将护士站团团围住,快要有20个,有年轻的有老的,看来一个家族都出动了,为首的是一其中年女人,敲着护士站的事情台尖声地嚷:“叫你们管事的那个姓余的出来!我老娘被你们医院治死了,他能躲得过?”其他人赞同着也指着里面的护士骂:“你们医院的医生都是群白狼,医药费收那么高,把人往死里治,我X他娘的!”

  陈逸新看那个为首的中年女人有些面熟,等她侧过脸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嘴唇上方的美人痣,他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也印证了他的担忧:林老太死了。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张满是皱纹的、慈祥的而又焦急的脸,他都还没来得及给她办出院手续,他都没回覆她有没有工具的问题,他都没简朴地跟她倒别,她却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方式永别了世界。其实老太太的死倒并没有令陈逸新十分的受惊,他或许都能判断出林老太死于突发的室颤。让他很意外的是,在他的印象里,病房里的林老太一直是个没人探望的孑立老人,怎么死后一下冒出这么多孝子孝孙,

  他没敢挤已往,虽然没穿白大褂,但他照旧怕被“美人痣”认出来,只是透过人群的漏洞往林老太的病房张望,只见病房门口立着两其中年男子,双臂交互叉在胸前,像一对凶神恶煞的门神。

  “美人痣”今天没妆扮,穿着一身便装,没施粉黛的脸有些发青,显出一股狠厉之色,继续瞧着台子朝护士喊,脖子上的青筋也因为激动而暴凸:“你们主任不敢出来是吧,那我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今天不给我们个满意的回复,谁都别想把我老娘搬出去!”

  护士长也不见了踪影,护士站里只有两个护士坚于职守:杨娟和一个姓苏的小护士。她俩恰好今天值早班,得给全病区的病人们抽血和输液。杨娟资历比力老,病人眷属扯皮的事她常见,所以她也没怎么张皇,只是自顾自的配药和准备抽血用的医疗器械,“美人痣”冲着她嚷,她权当没听见,看“美人痣”喊得急了,她就回了一句:“我不是医生,我就是个护士,而且不是我昨天值夜班好伐?主任在哪里我们怎么会知道?麻烦你们让开一点,我们还要给此外病人抽血哩!”“美人痣”旁边一个脖子上挂串金链子的瘦子还没等杨娟话音落下就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你他妈说什么?人死了你们就跑的全都没影了,我老娘在世的时候你们收钱怎么没忘?你识相点,我是看你是个女的,否则照打不误!”杨娟于是噤了声。那姓苏的小护士一看就文文弱弱的,预计从小到大也没人对她这么凶过,看前辈被骂了,她吓得不知所措,干活儿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陈逸新为杨娟捏了一把汗,因为护士学校结业的早,这女生虽说是“老资历”,平时的性格也是快人快嘴,但岁数比他还小几个月,这群眷属的怒火攒着正没地方出呢,这俩穿白色事情服的护士是他们唯一的交流工具。但他又没有勇气去援助杨娟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们白色的身影,就像在看一群恶鲨嘴边的两尾小鱼。眼睛瞟到护士站旁的病历屉子他猛然想起一个严重的事情,如果是霍家鸣值夜班,那林老太昨天发病和死亡的情况很有可能没记全,这份有漏洞的病历如果落在了眷属的手里,那就相当于黄世仁握着杨白劳的欠条,白纸黑字,科室的责任想推都推不掉。他越想就越觉得事态紧急,可又没措施跑已往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病历抽出来。

  他想找尹医生或者陆医生问问,于是闪身溜进医生办公室,可办公室里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糟,就像是一场恶仗后的废墟——两张大办公桌斜斜地拱在一起,素白的白色桌布被扯在地上,地面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空白化验单和病程纪录纸,被破碎的窗户上透过的寒风吹得四下飘零,和白色桌布相得益彰,如同一条弥留的白色巨蟒在满是生活垃圾的沼泽里挣扎,一台电脑显示屏也被砸坏,黑着脸仰面躺在台子上。最触目惊心的是门口那一溜血迹,像是泼墨山水画里的一笔,星星点点地排成洒脱的“一撇”,只是那粘稠的暗红色让人心里悚然。这里没有半小我私家影,别说尹医生了,整个病区的白大褂突然间蒸发得连个渣都不剩。

  医生们显然都躲了起来,他也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停留,出了医生办公室,迎面碰到要去给病人抽血的杨娟,杨娟看到他面露惊色,转头看了看还围在护士站商量对策的病人眷属,见还没人注意到他们,就赶忙把陈逸新拉到角落里,低声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没见其他人都躲了?赶忙走!”

  听杨娟这么说,陈逸新觉得自己倒成了秘密潜入白色恐怖区的地下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他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想找到其他人。于是他问杨娟:“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人都躲哪儿去了?”

  杨娟不想站的太久引起眷属团的注意,转身边走边说:“22床病人昨天晚上死了,眷属闹事,其他人躲哪儿我也不知道,你先去避一下,警察马上就到。”

  陈逸新一听警察要来,马上勾起了昨天和糖包搬尸体的悲凉影象,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于是拔腿就想往楼下跑,快到楼梯口就撞见一队全副武装黑衣凛凛的人民警察冲了上来,他赶忙闪到一边。警察们看都没看他一眼,在他身边刮过一阵气势磅礴的风。走在最前面的一看就是行动队长,身形魁梧,手端扩音喇叭,离那群死者眷属老远就用洪钟般的嗓音喊道:“前方人员注意,医院严禁非法聚会会议,扰乱公共治安!”这声音的威慑力极大,竟在狭窄的医院走廊里喊出了回声。

  原来气势汹汹的死者眷属们见了正规军,马上就成了半夜里栖在枝头的乌鸦,悄然没有了声音。有几小我私家情不自禁地退开一步,正好将“美人痣”让了出来,两边人马人数相当,马上形成了两个针锋相对的锥形。“美人痣”到底见过一些世面,看到这么大一群警察过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强作镇定,迎面冲着端着喇叭的警察队长也喊了一嗓子:“我老娘死的冤啊!”这一嗓子水平极高,只有几个字,却融合了伤心、恼怒、冤屈、可怜的情绪,喊声里还夹杂着哭音,音调尖而厉,竟比那扩音喇叭还横跨几分贝。

  行动队长行到近前,离“美人痣”只有咫尺,却仍旧手端扩音喇叭,对着“美人痣”面无心情的高喝:“我再重复一遍,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扰乱了公共治安,我要求你们立即离开,腾出通道让把尸体先运离!有问题通过执法途径解决!”

  眷属团里有人被震住了,偷偷拉了拉“美人痣”的衣角。“美人痣”原来就不高,也不壮,此时被面前横跨自己两个头的警察队长居高临下,脸上还顶着一个扩音喇叭,倒犹如被压在如来的五指山下的猢狲。然而她并不想就此罢休,也扯着嗓子对警察队长喊:“我们就是要讨个说法!我老娘住院前好好的,什么毛病没有,过来没住几天就死了!医院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复,我们就死在这儿!”她的声音原来很大,此时势却弱了几分。

  行动队优点理这种纠纷明显经验十足,他并不跟“美人痣”谈判,继续透过扩音喇叭冲着离他只数厘米的“美人痣”用力地喊,似乎眷属团跟他隔着几座山:“你们有问题通过执法途径解决,我再跟你一遍,现在把运尸体的通道让!出!来!”

  “美人痣”仰着脸,被那扩音喇叭震得有些发晕,一只手撑着护士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医院不给我们回复,我们就不走,我们没有犯罪,你们不能抓我们!”

  行动队长不管她说什么,只是凭据自己讲话的节奏,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吐出:“我现在通知你们,限你们20秒内撤离,让出通道!20秒后通道如还未让出,我们将依法强制执行!”

  “美人痣”一听警察们要动手,忙转头冲着人群嘀咕了两句,就有几小我私家跑到林老太的病房去。她转过头仍不示弱:“你们别乱来啊!我们在公安局也是有人的!人死了,医院一个回复都没有!打讼事?病人能打得过医院?我们今天就不走,大不了死在这儿!”

  两个锥形阵营都卯足了劲,虽然还都保持着先前的站姿,但能感受到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和身体,准备随时要冲上去。少顷,见眷属团仍没有动的意思,行动队长端起扩音喇叭对着“美人痣”喊:“我最后问你们一句!让,照旧不让?!”见“美人痣”还自顾自地随着高声说着什么而没有让出通道的意思,他下达了命令:“现在强制执行!”

  他身后的黑衣警察动如脱兔,猛虎下山般朝林老太的病房冲去,几十双脚踏着地板同时发力,竟发出了一声轰然之响。“美人痣”为首的眷属团早有准备,立刻排成了人墙,拼命地扛着警察们的攻击波,但老少乱七八糟的阵容哪反抗得住受过训练虎背熊腰的年轻警察,阵型顷刻间被冲得四零八落。眷属团随即只能捞着警察们的胳膊死命地往回扯,有个鹤发苍苍的老汉爽性趴倒在地,狠命抱住一个警察的脚脖子,那警察一个趔趄就摔了个马趴。

  这边陷入了胶着战,林老太的病房那厢已经展开了攻坚战。眷属团的人早已把病房的门反锁,在里面死死地抵着。而警察们则用肩膀一齐狠撞,那力道出奇的大,撞门的“嗵、嗵”响声滚雷一般在病房走廊里回荡,挺厚重的木板门此时感受薄得像层硬纸壳,随时都要散架似的。不用几个回合门就被撞开了,警察们又进去跟眷属们屠杀了一番,就将林老太连人带床推了出来,病床没推两步就被躺在地上的老汉盖住了,适才抱着警察脚脖子的老汉这时将脖子梗着,成了通道上的路障,大有拼一条老命的悲壮。旁边两个警察跨步上前,一人揪着老汉的一条腿就往外拖,那老汉两手乱抓,怎奈地板太平滑,基础什么凸出的工具,只能任着警察拖了出去。“美人痣”一看眷属团眼看就反抗不住,坚决往走廊中间一坐,嚎啕大哭起来:“我那苦命的老娘啊!你活生生被医生谋财害命啊!死了也不安生啊!警察和医生是一伙,老黎民没有生路了啊!”适才还同警察队长厉声高喝的“美人痣”此时却酿成了能哭倒长城的孟姜女,那哭声极凄厉,撕心裂肺,让旁人对她瞬间的角色转换无不啧啧称奇。然而她第一句话音未落,也便同先前的老汉一样,被两个警察拖把一般拉了出去,那凄厉的哭声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群龙既然无了首,剩下的人也便不再恋战,没了身体的反抗,只有口头的讨伐“你们人民警察是为人民的照旧打人民的?!”“你们等着,老子要告你们!”

  然而林老太的病床终于被抢了出来。

  病床经过陈逸新身边时,他终于见到了林老太最后一面。林老太睡得很宁静,这些纷争似乎都跟她无关似的,只是她的头发不再像生前那样的整齐,陈逸新能想象出她发病时那一瞬间的痛苦。他突然注意到从她枕边掉落了一个工具,他走上前拾起,发现那是一只老式的玄色发卡,单薄而孑立。他想起了林老太中风的老伴,他一定因为行动稳定独自一人在家,他是再也等不到她回家了,他也许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陈逸新又跑上前,将被子轻轻提起,小心翼翼地掩住了林老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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