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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夏思良医

111.东郭与狼

枯夏思良医 逝良 4774 2022-07-12 08:56:50

  树枝烧得噼啪作响,这般天气,若没这个火堆取暖,张良觉得自己挨不外去。

  他身旁还坐着一人,正专心致志的烤着手里处置惩罚好的野兔。

  暖橘色的火光映的人身上暖烘烘的,张良惬意的眯着眼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空闲。

  然后一根穿着烤好的兔肉的树枝递给了他。

  兔肉弥漫的浓浓焦味与肉香扑鼻而入,树枝直冲着自己眼睛的偏向而来迟迟不见打停。

  树杈和烤肉交织的漏洞里,张良看到一只猩红炽热的眸子。

  幸好那烤肉最终照旧没烙在他的脸上,中间一只大手截断了这次行凶。

  高兄一手抱着一堆枯树枝,另一只手抓着对方的胳膊,凶神恶煞盯着对方,心情可见的暴怒起来。

  “喂,找死是不是。”高兄远远看到这一幕,都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心脏都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

  把枯枝随手往边上一丢,夺过对方手里的“凶器”,他这才松了口气。

  视线里,那少年面容身形还透着稚嫩,脸上身上带着大巨细小的伤,那双眼睛,却是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乖觉狠厉。

  狠厉到张良救了他,他却想要弄瞎他。

  “辛苦你了,无妨,先坐下。”张良依旧不动声色的烤着火,火光下,他的面容祥和,眼里映着火光。

  闻言高兄目光仍盯着少年,恶狠狠一口撕下块手里的烤肉,烫的立即吐了出来。

  这下高兄的眼神更不善了。

  “虚伪,算你好运。”少年哑着嗓子啐了句,仰着头丝绝不否认自己的险恶用心。

  “你他娘……”高兄怒不行遏。

  “高兄!你先坐下。”张良忙起身抚慰高兄,拉着高兄到他身旁坐下,笑盈盈盯着少年。

  “看来,我们昨晚的话,你都听见了。”

  少年以手环胸,偏头冷哼一声,不做反驳。

  “什么听见?他偷听我们说话。”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自认待你不薄。”张良目光隐隐,嘴角浅笑,不徐不缓继续说道,“良实在想不懂了,姜洋令郎,是怎样的缘由让你这般恨我。”

  “他奶奶的做了什么?”

  从高兄在项家手下救下奄奄一息的姜洋开始,到他拿药替他解毒治伤,救命之恩不说要涌泉相报,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要知道为了他,一向坐不住的高兄可是窝在房里了这么多天。

  张良相信要不是对方腿脚未便做不到一击致命,适才就不是刺他的眼睛那么简朴了,行事这般阴险狠辣,可不像项家与他形容的那个娇养出来,不通人情世故的小令郎啊。

  少年乍一听到“姜洋”二字,瞳孔狠狠一缩,目光越发狠厉,警惕地看了眼张良身边的高兄。

  “我不是姜洋!”

  “他叫姜洋?”

  “既然你不是姜洋,那你,这是在怕什么呢?”张良嘴角弧度更大,在他的视线里,少年身体明显的哆嗦着,不知是恐惧照旧气急。

  “令郎!”接连被忽视,高兄格外委屈,在场似乎只有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家令郎跟那小子在打什么哑迷。

  “你果真跟那些项家人是一伙的。”姜洋猛地站起,提起项家,他的情绪比先前还要猛烈许多,那双眼睛里的怨毒掩都掩不住了。

  “若良与项家是一道的,你现在就不应在这儿了。”

  姜洋一噎,是啊,项梁一心想着斩草除根,要是张良真是项家那伙的,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交给项梁还带他出项家的势力规模呢?

  “那是你有阴谋!”

  张良闻言笑了,上下审察了一番少年说:“左右觉得现在你身上,另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工具?”

  君子谦谦自有一番胸怀气阔,何须与这还未及冠的发狂小子生气呢?

  少年不由露出窘意,他所有资本,不外这全身的行当了,且外衣照旧高兄给他的,高兄身量壮大,套在他身上格外不成体统,完全遮不住内里自己的破碎褴褛。

  太公之后的身份倒也显赫,可他族人被项籍屠尽,居所想来也被项梁搜刮洁净,如今他孑然一人身无一文的,张良,又能图他什么呢?

  “可,你还救了,项籍。”

  张良又笑了:“姜洋令郎怎知良此举不是在救你呢?”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姜洋简直要气笑了,张良救了他的灭族对头却说是为了他,真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项梁如何重视侄儿想来你比我还要清楚,若非项籍重伤,项梁分心在照顾项籍上面,以姜洋令郎其时的情况,恐怕也遇不上高兄了。”张良眉眼浅笑温声回覆,歪头看向身旁,高兄使气般撕扯着兔肉囫囵往嘴里塞。

  追杀他的换成项梁本人,那姜洋,还真没有能逃出来的信心。

  “同样,若是项籍因中毒身亡,然后会发生什么,你不妨猜一猜。”

  这倒也不难猜,项籍如果真死了,项梁一定会气疯的,然后把所有精力放在找他身上,用他的项上人头替他的好侄儿报仇。

  如果没有虞家这档子事儿,张良也没法在项梁眼皮子底下把姜洋带出城。

  可以说救下姜洋,全是他的运气好。

  “有什么好猜的,只要项籍能死,我就算被千刀万剐又如何,难道还会畏惧他项梁找上来?”姜洋语气酷寒,回过神来,他觉察自己差点被张良带进去。

  张良讲了这么一堆,无非是想给自己救项籍找理由。

  他在世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杀项籍替亲人报仇吗?只要项籍能死,就算千刀万剐又怎样,张良以为他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那你宁愿宁可吗?”张良站起来,隔着火堆,直视姜洋的眼睛。

  姜洋一怔,袖里的手握的更紧,劈面那双眼里火光隐隐,又清浅明白。

  他强装镇定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有亲手杀了项籍,让他死在为救你而中的毒上,你真的,不会忏悔吗?”凉风刮过,烧着正旺的火堆险些舔到张良衣角。

  姜洋死死盯住张良,一只袖中的手动了动。

  高兄瞪大眼睛,这消息,震惊过头了吧。

  “这番血仇,你宁愿宁可让项籍死的这般轻松吗?”

  “且项氏一族势力遍布会稽,在项梁发狂般搜寻下,很快就会找到我这里,那良就只能舍你而全自身了。”

  “姜洋令郎怕是忘了件事。”

  “项籍是你的对头,却不是我的,无论如何,良都不会为了你而开罪项氏。”

  这是实话,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姜洋开罪项家得不偿失,且未来的项籍必是灭秦营帐的一员上将,张良自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

  要是姜洋真在张良被项梁发现了,他自是要给一番说法的。

  闻言姜洋微微低下头,直愣愣看向张良,那人在火光映衬下熠熠闪着光线。

  他忽地感受身上有些冷了。

  令郎如画,内里却是淬了会麻痹人的剧毒,真真是可远观而不行亵玩。

  高兄似也觉察了现在场景的差池劲,慢慢停下手里的行动。

  少年就是少年,这样轻易一激就袒露了内心想法。

  “我果真真的很讨厌你。”姜洋自暴自弃一屁股坐到地上,恶狠狠扔出一截工具,直直进了火堆里。

  火花受力不堪的晃了几下,几点零星都被砸得四溅出来,纷纷落在高兄脚边。

  张良定睛朝火堆里一看,原是一截磨尖的树枝,用作刺穿皮肉足矣。

  张良身体蓦地一冷,适才高兄没回来的话,预计这树枝,就不是进火堆而是与他的心口亲密接触了。

  这工具被掷出后,凝滞的气氛似有了分软化。

  高兄一见这个工具又欲发作,坐下的张良强行按着他手上的树枝让他坐好。

  “良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金饽饽,自是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张良如是回道。

  “你什么都知道了,怎么不把我交给项梁表忠?”姜洋冷笑。

  “这个主意听起来确实不错,”张良用手撑着下巴思考着,认同的点颔首,“如果有下次时机,良定会照做。”

  姜洋迅速抓住重点,疑惑问道:“什么叫下次?”

  一个肩负丢在了他怀里。

  “这里面有一些钱和干粮,你省着吃用,足够你到一个项氏找不到的地方。”张良边回覆,边目光一扫,眼看身旁的高兄快吃完整只烤兔,忙伸手去够,硬生生从饿虎手下抢出了只兔腿。

  被抢了肉的高兄委屈巴巴不敢说话。

  看着这兄弟二人其乐融融地吃着烤肉,抱着肩负的姜洋心底忽地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意来。

  他们兄弟的关系可真好啊。

  兄弟,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有的。

  尸山血海的画面海啸泛滥般涌进他的脑海,剑刃刺穿皮肉的痛楚,落在脸上的粘稠液体,铺天盖地的红笼罩住他所有的视线。

  再看劈面被撕扯开的烤肉,他胃里翻涌歪过头不住地干呕起来。

  看姜洋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高兄觉得嘴里的肉马上不香了,嚼碎的肉咽都咽不下去。

  莫名其妙的高兄下意识就转头向张良求助。

  收到求助的张良示意他少安毋躁,慢条斯理地解决着手里的食物,直至手里最后一点烤肉也进肚,他又不紧不慢地掏出块帕子净了净手,这才顾得上分出个眼神给劈面一脸菜色的姜洋。

  “若是姜令郎还这么浪费,良可不保证这点食物能支撑你走出会稽。”

  作为帝国通缉的要犯,行走处事本就多有未便,他再神通宽大,也不能平白变一堆吃的出来。

  他们同样是要远行的人,有限的干粮对他与高兄一样重要,故而就算他想,也分不出更多的吃食给姜洋了。

  若是这养尊处优的小令郎还搞不清楚现况,学不会生长,那他救得了一次,却不会次次都这么凑巧能遇上。

  “你们,准备去哪里?”姜洋忽视掉对方这句话,迟疑的问了句。

  张良歪了歪头,又冲着他笑道:“很重要吗?”

  下意识想反驳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少年再度缄默沉静下来。

  高兄将少年上下审察了一番,如发现新大陆般喊道:“你不会舍不得我们了吧?”

  高兄就是高兄,总能恰到利益的破坏气氛。

  “怎么可能!”这下姜洋真的炸毛了,拽着肩负就站起来要走,他腿上的伤还没好,一步一晃走的很慢,没走两步,又被张良喊住。

  姜洋别别扭扭的止住脚步,转过身昂着脑袋不看他们,一副“是你喊我的,可不是我想转头”的心情。

  张良的目光却柔和许多,他的胞弟去世时也不是这般年岁,正是玩闹之时。

  若非时事所逼,谁又愿意提前长大。

  “姜令郎,若真说良图谋你什么,那便只有你或可能如先祖太公般为这世间带来新的惊喜,这份惊喜值得良去冒开罪项氏一族的风险救下你。”

  太公一个愿者上钩,就吊出来了大周八百年的辉煌光耀辉煌,谁能保证他的子孙中不会再出一位能左右天下局势的奇才?

  “所以,良与高兄愿以命担保,做东郭先生,赌你不是要吃人的狼。”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以灭吴复越,吴王确实强大但并非不行战胜,你既下定决心去做越王,就需忍受凡人之不能忍,全然舍弃过往,以万全姿态应对未来之一切结果。”

  想到洵弟,再对上姜洋,他不由生出了怜惜之情,忍不住多絮叨两句,还好少年并未因之前的不愉快而对他的喋喋不休生出不耐烦的情绪。

  多年以后,姜洋仍清楚的记得,其时丧家之犬般的自己怎样回应。

  他说:“张良,那时我还能活下来的话,这条命,就是你们的了。”

  高兄伸长脖子都看不到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坐了回去一脸新奇地盯着张良。

  试问谁能忍受被一个大男人用那种类似含情脉脉的眼神胶着,张良满身不自在,默默往另一边靠了靠。

  “令郎,我怎么不知道你对这小子这么上心呢?”

  张良干咳两声不做理会,自顾自捡起了根棍子,在篝火下面仔细挑弄着,焰火接触到足量空气,再度雀跃的摇曳着。

  高兄不死心追了上来:“那小子真那么有前程吗?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早知道我就对他好点了。”

  高兄万般忏悔,他虽然没听懂张良说的那些什么狼羊胆大的工具,但他知道姜太公和勾践啊,那些都是一等一的灭国狠人。

  张良再憋不住,噗嗤笑作声来,歪着头看他。

  “哄孩子的话而已,你竟也信了。”

  许是风大了些,高兄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这样悦目的一小我私家,怎么能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他看的张良笑容朗朗,却觉凉意袭身,不敢靠近已往了。

  “不是,他,我……”高兄语无伦次,指了指姜洋离开的偏向,又指着自己,老实说他还真信了,甚至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原来是假的啊,是假的吗?

  高兄怀疑的看着张良,一个姜洋,至于费这么多心思吗?

  “高兄,我们该出发了。”张良显然不愿意继续再这个话题,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说道。

  听到要启程,高兄应了声把手里的树枝扔进火堆,就去马车上收拾工具。

  张良从旁边折了截树枝往火堆上扫土,看着橘色的火焰一点点熄灭,最后只有几缕青烟晃晃悠悠向上最后溢散进空气中。

  他望着还在马车上忙碌的高兄,对方絮絮叨叨在念着什么,已然忘了自己刚刚纠结的事情。

  “此处距离吴中有多远?”张良开口问道。

  “吴中?我看看啊,向东百来里路,不算很远了。”

  “高兄。”

  “怎么了公,咳,呸呸呸。”忽刮起一阵大风,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灰土,直接呛进喉咙眼,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抱着喉咙咳嗽。

  幸而张良实时以袖遮风,没像高兄那样遭殃,只被风中沙土逼得眯着眼睛,等风小些,才挥挥袖上的灰尘,望着东边绵延不停的山体,以及遮挡他视线的、被风吹得胡乱摇曳的灌木林。

  张良:“我们去吴中。”

  高兄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憋的通红的脸上还带着没反映过来的茫然,他盯着张良,张良看着远处,那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着实谈不上什么美感。

  愣了半晌,他才反映过来,心情呆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啊”的上扬单音节。

  风越来越大,刮落的枯叶肆意漫舞。

  大雨,将倾盆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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