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我的丧葬
人常言世事无常,最悲痛莫过于鹤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的将军府,雕玉为棺,文梓为椁,乐者问齐鸣,黄纸漫天,泣声大恸。
殷晋戎一生戎武,铁血男儿不洒泪,现在身着白衣麻布的他却是再也止不住泪水。许从语早就泣不成声,几欲昏厥。
匹俦俩无比自责,未能将女儿掩护好,将其卷入政治斗争中,最终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想到这,殷晋戎攥紧了刚硬的拳头,掌心的厚茧相互摩挲。他与太子,不共戴天之仇,家破人亡之恨。
一位小厮唯唯诺诺地上前,在殷晋戎耳畔低低说了些什么。只见殷晋戎缄默沉静着点了颔首,似乎苍老了十几岁。
“何……何事?”许从语用衣袖掩去断线的泪珠,由于哭泣,说话并不顺畅。
“玄神贵女,要为初初送行,送上神的祝福。”殷晋戎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更是国家的希望,他不能让旁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他觉察面颊流淌咸咸的泪液时,早就悄悄抹去。
“也好,希望初初在那边一切都好。”许从语也无可奈何所在颔首。
街坊市集有不少黎民是目睹殷初初凄惨的死状的,将军府举行如此隆重的葬礼,早就提前知晓。
于是,亦有不少敬仰将军和殷初初的黎民前来纪念。他们不能进府,却也心甘情愿站在外面好几个时辰,悲悲戚戚。
从某种水平上来说,殷初初和父亲殷晋戎是十分相似的,乐善好施,恻隐黎民,因此口碑甚好。
因此,将军府外水泄不通。
冷元真的轿辇甚至被堵在三十尺开外,无法进入。
“神女大人,奴婢前去打点一番。”一个柔软细轻的女声自轿辇外传来。
皇上金口一开,当天就足足有一百奴仆被遣送进星宿府。冷元真挑选了几个配景洁净又智慧伶俐的作为贴身侍从,刚刚说话的是忆香。
忆香心思细腻,性子沉稳。半双口舌如簧,泼辣直爽。此外另有天风和晗日,两位身手了得的侍卫。
“殷初初……”冷元真呢喃道。
她已不是殷初初,而是玄神贵女冷元真。此次前来,便权当是送别已往那个愚昧执拗的自己罢。
只是,想到十数载的旦夕相处,爹娘的谆谆教诲,割舍不停的血缘,心中总是泛起阵阵酸楚。
待会儿,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忆香八面莹澈,很快就疏散了黎民,让出一条门路。冷元真的轿辇得以顺利向前,直至抵达将军府前。
“是……是殷初初!”
在不知是谁的惊呼下,各人望去。只见少女雪白圣洁的钦天监袍加身,衣襟袖口遮盖朵朵曼陀罗和神符,如瀑的黑发灼烁顺滑。
她的鹅蛋脸尚未脱稚气,保留少女的娇俏,一双杏眼澄澈灵动,高挺的小鼻下樱唇微扬,如同神祗。
这张脸,竟和殷初月朔模一样?
相似,却又不是!
这位少女看起来约莫及笄,才逾四尺半,娇小可爱。而殷初初却桃李年华,高约五尺。
她的眉间,细细描绘了一朵海棠,增添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娇媚。
“初初……”尤是许从语都是一愣。
殷晋戎眉头深锁,暂未开口,却对此人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和亲近感。
“见过殷夫人,殷将军。”冷元真甜甜笑道,面上云淡风轻,可小手攥紧。
这句话让匹俦两回过神来,准备行礼。然而一只纤细无骨的小手拦住了他们。
伝凉王朝,玄神贵女是超脱所有官职的存在,仅在天子一人之下,即是和锦喻王爷也不分伯仲。
“不必多礼。”她还真做不到看着自己爹娘给自己行大礼。
俗语云,爹娘给自己跪下,会遭天打雷劈的。刚经历过生死魂穿的她,对鬼神之说不得不信。
匹俦两也不是唐突之人,不会冒昧询问冷元真的相貌一事。况且玄神贵女从未以真容示众,此番已是给足颜面。
“此次前来,是见告二位一事,令千金朱紫自有天相,形神得以保留。二位还勿伤心才是。”冷元真装作神秘的样子,掐了掐指节。
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江湖中坑蒙诱骗的神棍。
不外普通神棍的话旁人不信,她可是玄神贵女冷元真,谁敢不信?
果真,此言一出,殷晋戎和许从语的愁绪消散了不少。神女都发话了,初初也应该会有好的归宿。
自己加入自己的丧事是什么感受?
冷元真现在望着棺木中青紫满身、紧闭双眼的殷初初尸体,内心充斥着恍如隔世的感受。
凌修启,殷可柔,她不会让这两人好过的!
既然上天让她得以重来一次,她定要好好掌握这个时机!
冷元真表达哀思后,在黎民们的目送下,款款离去。
“这里不接待你!”空气中尖锐的女声划破缄默沉静,正是殷初初生前的贴身婢女朱羽。
殷晋戎和许从语循声望去,来人扭动纤细的腰肢,烟青裙襦披上薄如蝉翼的白纱,如同画卷中温婉贤淑的美人。
此人,正是殷可柔。
旁人不知殷可柔的面目何等可憎,但朱羽身为殷初初的贴身侍女可是亲眼瞧见殷可柔勾通太子,对自家小姐落井下石的。
“朱羽,不得放肆!”殷晋戎威严的声音响起。
“姐姐怎地这般可怜……”她的双眸湿润,用衣袖捂住了嘴巴,状似凄切。
殷晋戎和许从语叹了口气,自家女儿从小就与殷可柔交好,两人险些形影不离。如今殷初初猝然离世,想必她心中也欠好受。
想到这,他们对眼前情凄意切的殷可柔多了几分好感。
“可柔,也不必过于悲痛。初初博施济众,积攒好事,上天自有好的部署。”许从语慰藉她道。
“如此最好。”殷可柔弱弱所在颔首。
最好是六神无主,永世不得翻身!
“可柔,如今初初已离世,大伯便将你看成亲生女儿看待。”殷晋戎背着双手,语重心长。
“大伯,大娘,可柔不配。”殷可柔咬紧下唇,小脸煞白。
“你这孩子,虽然大娘和大伯与你父亲闹些矛盾,可你一直陪伴着初初,我们都看在眼里。”许从语心急道。
“那可柔,谢谢大伯和大娘。”殷可柔郑重一拜。
在她低下头的那刻,无人察觉,她的嘴角诡异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