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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督军

第二十五章 江南春日 万物生发

大督军 海令君 3050 2020-04-25 17:30:00

  “少爷您真是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小丫鬟碧桃红着眼圈,手上不停地给徐广陵肩膀缠绷带。

  徐广陵面前摆着棋盘,手里拈着颗黑玉棋子,打了个哈哈:

  “不小心摔的、摔的……”

  一旁的老马夫王知恩,立刻竖起大拇指,对说谎不打草稿的白衣令郎,投来一个既钦佩又鄙夷的目光。

  徐广陵只好盯着面前的围棋死活题,讪讪笑着不说话。

  ——只要是还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要是摔跤也能摔出他这种伤势,简直就是砸了全天下郎中的饭碗:现在的徐广陵,不仅肩头破开一个巨大伤口,连带肩骨都受伤严重,就连那张英俊脸庞,也被划出一道血痕,虽然不至于永久破相,但起码一段时间内都市留着伤疤。

  至于手腕脚腕身上各部位的无数淤青,更是数不胜数……

  “少爷,您跟奴婢说实话,”碧桃皱眉道,“您是不是夜里跟人打架了?”

  徐广陵落子入局,露出一个苦笑。

  总不能跟小丫头片子说,你家少爷刚和一个绝顶妙手生死相博,还冲着人家胸口狠狠开了一枪吧?总不能说,以后或许还会有无数不要命的天机刺客,夹枪带棒地找上你家少爷,想把我置于死地吧?

  于是徐广陵只是清清嗓子,神秘道:

  “你猜?”

  碧桃气鼓鼓地瞪了少爷一眼,继续包扎,彻底把徐广陵的瘦弱肩膀,缠成了一只中间兴起的巨大纺锤。

  徐广陵摇摇头,从棋盘上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江南的严隆冬日,来得晚,去得也快;虽然僻静的小院中,仍然残留着冬天的肃杀气息,但一缕翠绿生机,无疑已在一个个隐蔽角落黑暗滋长。

  老马夫王知恩注意到少爷目光,便呵呵笑道:

  “少爷啊,最近天气不错,您要是得了闲,不妨骑着咱家那匹老马出去溜溜——养了一冬天的膘了,得抓紧时间减一减。”

  徐广陵徐徐颔首,道:

  “是啊,这个冬天,过得太憋屈,是该出去走一走。”

  碧桃和王知恩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没有忘记,徐广陵的一个冬天,险些都是在漆黑的金陵大牢里渡过的。

  “碧桃,帮我准备好春衣吧。”徐广陵轻叹着提醒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如今隆冬已过,万物生发的时节,快要到了啊。”

  这个肩膀上缠着布带的白衣令郎,从棋盒中抓起一把棋子,随意撒向棋盘。

  晶莹剔透的黑玉棋子,在花梨木棋盘上滴溜溜地打着转,最终静止下来。

  徐广陵看着自己随手卜出的卦象,露出笑容。

  上坤下乾,泰。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

  艰贞无咎,勿恤其孚。

  吉。

  ……

  身材略显臃肿的华服中年人,站在徐府门口,默然望着那块黑檀匾额。

  中年人身后,两个仆人垂手侍立。

  “阿黍啊,咱们徐家这块匾,挂在上面有几多时日了?”中年人挺着大肚子问道。

  名为阿黍的中年仆人,愣了愣,才挠着头道:

  “老爷,这个,俺也不知道……”

  中年人丝绝不以为意,问另一个仆人:

  “阿稻,你说呢?”

  回覆很直接:“回老爷,小人不知。”

  中年人点颔首,似乎基础就没想获得什么准确答案。他扬起肥厚的双下巴,捋着鼠须悠然道:

  “这块匾,是当年父亲在京城长安做官时,添置了新宅第,先皇特地赏给咱们徐家的;如今父亲搬回金陵,匾额也一道带回江南,屈指算来,这块檀木匾额,加上上面御笔亲题的‘徐府’两个烫金大字,可在咱们徐家门口挂了三十多年啦……”

  阿稻、阿黍两个仆人束手而立,并不插话。

  中年人又用肥肉困绕下的小眼睛,将匾额仔细看了几眼,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远离徐府大门,向金陵街上走去;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快步跟在中年人身后。

  “阿稻,阿黍,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这个原理。”中年人一边漫步行走,一边摇头叹道,“万事万物,有始则有终——就似乎阿黍你的伏虎掌,劈出去虽然势若千钧,可也有收回来的一天不是?”

  仆人阿黍憨厚笑道:“老爷,俺的伏虎掌,打不死人便不收回来。”

  肥胖中年人摇头道:“这就是所谓的过刚易折。人间万事,有出去的一天,就有回来的一天,有春秋壮盛的一天,就有式微凋零的一天——就似乎咱们徐家门口的那块匾,有挂上去的一天,也就会有摘下来的一天。”

  阿黍瞪着眼睛愣了愣:老爷这番话,似乎不祥瑞啊?

  另一边的阿稻则心中一凛,马上想到了近日里徐家内部的纷争矛盾。他试探性地问道:“老爷,您是在说,咱们徐家……”

  中年人欣慰地看了阿稻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摇头道:

  “我就是突然有点感伤……之前我还满心觉得,咱们徐家前途无量、家中小辈未来在朝堂之上大有可为,可广陵这事一出,却真真让人看清了许多事情啊……”

  中年人身形肥硕、脚步轻盈,却语气极重。

  阿稻亦步亦趋跟在中年人身后,默然颔首,不敢多言。

  他心思机敏,早已注意到,自从那个被老太爷寄予厚望的徐广陵少爷失事以后,原本灰尘落定的徐家继续人问题,再一次掀起了波涛:徐伯狮、徐仲虎、徐叔龙三兄弟,或许还能在明面上保持冷静和谦让,但这三房中的徐家小辈,再加上不少徐家外戚,都已经开始或明或暗地较上了劲,或许是想要彻底给徐家的未来归属作个定论。

  而那个一向对家事管教严格、对子侄内斗深恶痛绝的的老太爷徐道勋,却一反常态,在整整一个冬天里默不作声,眼看着家中矛盾愈演愈烈……

  一切的一切,都让阿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原以为,这等子孙之间的明争暗斗,只会在叶家那种庸门俗户中泛起,可万万没想到,堂堂徐家竟然也会有族人内讧的一天……

  阿稻无声地叹了口气,望向前方的中年男人。

  或许也只有这个漫步行走的臃肿身影,才气让多年效力徐家的阿稻稍微定一放心:他深知,无论其余徐家人闹成何等不堪样子,或许只有这位四老爷徐季象,会丝绝不加入家族事务,一如既往地专心经营着自己的商行,甚至成为狂风雨中唯一的一个平静角落。

  而仅仅是这么一个平静角落,就足以让那些无心加入内斗的徐家人,找到一块温暖的避风港湾。

  “老爷,咱们今天去哪儿?”阿稻轻声敬重道,“昌源街上的铺子刚开没几天,不妨再去转一圈……”

  徐家老太爷徐道勋的小儿子,“金陵四徐”中最不显山露水的徐季象,温和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仆人的提议。他微笑道:

  “咱们今天不去铺子里巡逻啦,大老板每天到店里转一圈儿,这还不把那些掌柜伙计吓死?今天,我是想去见一位……嗯……‘老朋友’。”

  老朋友?阿稻皱眉想了想,有些不解。

  虽说徐季象在金陵诸商贾权门间应酬唱和、看似如鱼得水,但追随徐季象日久的阿稻心底清楚,对于这位徐家四老爷来说,其中绝大多数都不外是游戏人间的酒肉朋友而已;外表和善却内心清高的四老爷,又有几个真心实意的“老朋友”呢?

  难道……?

  “老爷,”阿稻试探性问道,“您不会是要去紫金山那边吧?”

  徐季象哈哈大笑,狡黠地眨眨小眼睛:

  “没错,我要去见一个现在不是徐家人,却胜似徐家人的老朋友!”

  阿稻忍不住露出苦笑:整个徐家也就只有四老爷,会绝不隐讳地把自己的亲侄子称为“老朋友”吧……

  那些不了解徐家内幕的局外人自然不会知道,厥后声名赫赫的大督军徐广陵,在徐家内部,却和自家族人不甚亲密——且不提徐广陵、徐仲虎这一对父子,在家中险些就没有交流,而即即是平日走在家里、遇见徐伯狮、徐叔龙两位尊长,徐广陵也只不外是彬彬有礼所在头致意而已。

  而真正能和徐广陵说得来话的,却是那个因为弃文经商而广遭冷眼的四叔徐季象。

  从幼年起,徐广陵险些是由性子温和、言谈诙谐的四叔亲手带大,两人既像是父子,又像是兄弟,等到徐广陵年纪渐长、见识增多,两人更像是酿成了无话不说的多年挚友——这对叔侄,一个是徐家最有前途的年轻才子,一个是最糟践徐家文采名声的肥硕商贾,却动不动便凑在一起秉烛夜谈、下棋烹茶,被徐家众人引为奇闻。

  虽然,在这个太平十四年,更不会有人知道,徐广陵前世的幽州道辽东城,唯一一次全城缟素,是因为徐家军和女真人誓死血战期间,有一个名叫徐季象的肥胖商人,为了给自己的侄子运送粮草,意外死在太行山麓。

  那个在神武年间已然两鬓花白的徐家四老爷,尸首被发现时,还死死抱着一袋粮食,眼睛望着北边战争前线的偏向,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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