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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督军

第十四章 新居,旧人

大督军 海令君 2252 2020-04-20 12:00:00

  小丫鬟碧桃,老马夫王知恩,是来接徐广陵出狱的。

  凭据徐老太爷的部署,他们以后即是只属于徐广陵一小我私家的家仆。

  这即是金陵徐家,对于弃子徐广陵最后的仁至义尽。

  有一个丫鬟和一个马夫服侍照料,也许保证不了昔日的纨绔令郎、继续过上那种优游卒岁的清狂生活,但在偌大的金陵城里,日子想必也能轻松许多。

  因此,徐广陵对于如今隔离关系的徐家,已经很谢谢了。

  小丫鬟碧桃看见徐广陵,眼泪便哗哗流淌下来。少女犹豫了片刻,见徐广陵微笑着张开手臂,便“哇”地一声哭着抱了上去。

  徐广陵用手抚摸着碧桃的头发,抬头望向老马夫王知恩,略带歉疚隧道:

  “难为您,还要随着我这个被逐出家门的杀人犯。”

  老马夫笑着摆摆手,憨老实:

  “对俺王知恩来说,不管出了啥事儿,令郎您走到哪儿,俺就跟到哪儿!”

  徐广陵谢谢所在颔首。

  和老马夫说了几句,徐广陵怀里的小丫鬟已经止住了哭声,脸色羞红地钻了出来。她望着徐广陵略显憔悴的面庞,结结巴巴隧道:

  “少、少爷,家……家里让奴婢给您带了工具……”

  碧桃急遽忙忙地转向老马夫身后的劣马,从马背上的褡裢中取出几样事物,递到徐广陵手中。

  徐广陵低头看去。

  几张银票,面值不大也不小、不算飞来横财,却足以支撑一段时间的生活,想必是父亲多年攒下的私房钱;一张方单,上面标明金陵远郊的一处房产,算是徐家留给他的安身之处;除此以外,另有几本他从前爱读的话本,也被徐家人精心挑选出来给他。

  徐广陵眼睛有些湿润。

  然后,碧桃从马背上摘下一柄带鞘长剑,双手托着递给徐广陵。

  徐广陵接过长剑,左手一抹,寒芒出鞘。

  剑铭「鸿鹄血」。

  徐广陵摇摇头,收剑入鞘,忍俊不禁:

  “这个,我以后可用不着啦……”

  然而,他照旧小心翼翼地将长剑挂在腰间。

  整个金陵城中,腰佩长剑的书生,恐怕仍是只有这么一人而已。

  最后,碧桃从怀里抽出的,是一张薄薄的信笺。

  徐广陵接过略带温度的信笺,只扫了一眼,就辨认出祖父徐道勋的隽秀字迹。整张信纸上,只有八个简简朴单的墨字:

  广陵吾孙,万事安好!

  面对老太爷留给自己的嘱托,徐广陵轻轻一叹,折起信纸,喃喃道:

  “您别担忧,广陵我啊,现在好着呢……”

  见徐广陵将信笺收入袖中,小丫鬟碧桃便擦干眼泪,突然又有些雀跃隧道:

  “少爷少爷,咱们赶忙去新宅子吧!奴婢都帮您收拾好了!”

  徐广陵笑着戳戳碧桃脑门:

  “我现在就是一个平民黎民,你怎么还‘少爷’‘少爷’的叫?”

  小丫鬟马上兴起了腮帮子:

  “对奴婢来说,您就是少爷!不仅是少爷,照旧探花郎、照旧大才子!”

  徐广陵无奈地摇摇头,轻笑着道:“早就不是啦!”

  一行三人,便牵着劣马,冒雪向金陵城郊走去。

  路上,碧桃叽叽喳喳地说起徐家的近况,很是义愤填膺:

  自从徐广陵入狱,徐家在大汉庙堂上的职位便一落千丈,不仅是徐广陵所在的二房,就连大房、三房,以及更远的徐家亲戚,有不少都被牵连着剥去了官职。而徐家子弟的矛头,则俨然指向了悍然行凶杀人、将徐家拖入泥潭的徐广陵;就连徐广陵的父亲徐仲虎,也受到徐家上下许多落魄者的一致攻讦。

  “他们骂得可难听了!”碧桃掉臂老马夫王知恩的眼神示意,愤慨抗议道,“大房的那个徐业成,就是少爷您的堂哥,还说什么是您毁了徐家!真是不知好歹的忘八!”

  徐广陵则淡然笑道:“他们这么说,也没错。”

  小丫鬟一愣,瞪眼道:“可是……”

  “罢罢罢。”徐广陵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我徐广陵亲手毁过的,也不止咱们徐家一家。他们愿意骂,便让他们骂去。”

  碧桃眼神一黯,慢下几步,苦着脸和老马夫对望一眼。

  老马夫却呵呵笑着,朝走在前面的徐广陵努努嘴。

  碧桃转头看去,只见那个受尽家人辱骂的白衣令郎,背影却似乎无比从容自得,似乎成就了什么大事业一般。

  在小丫鬟和老马夫看不见的角度,徐广陵嘴角勾起一道弧线。

  人皆言他毁了徐家,无人知他救了天下。

  ……

  徐家留给徐广陵的宅子,不仅坐落在紫金山山脚、位置偏远,连面积也不大,只有区区两间平房和一间马厩。但前世住惯了军帐的徐广陵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这宅子对于被逐出家族的弃子来说太过奢侈,略感内疚。

  迎接徐广陵出狱前,碧桃和王知恩便已收拾好了宅子,就连床铺被褥也一应俱全。

  天色已晚,老马夫便向徐广陵告辞,跑到马厩旁的偏房歇息去了。

  至于丫鬟碧桃,自然是要跟主人徐广陵睡在一起的。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梳洗整齐、换了身衣服,正要伺候少爷就寝,却见徐广陵坐在书桌旁,正用小刀埋头镌刻着一块木牌。碧桃好奇心起,探头望去,发现那块黑木牌子上,已被徐广陵刻出了一小我私家名,夜色中看不真切。

  “少爷,您不睡吗?”小丫鬟疑惑问道。

  “你先睡吧。”徐广陵轻声答道,“等我把这块灵牌刻完。”

  灵牌?碧桃瞪大眼睛,怀疑地看了少爷一眼,只得独自回到床上,抱着被子气鼓鼓地睡了。

  整整一夜,徐广陵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桌边,抱着呼延轮台的灵牌絮絮而语。

  曾经的幽州道大督军,向身在九泉之下、亦敌亦友的女真天才,说起了许多事:说起兵法,说起剑术,说起黄沙飞扬的大漠,说起冰霜砭骨的塞北,说起呼延轮台前世未能得见的蟠龙江大战,说起他那才气不让兄长的弟弟呼延楼兰。

  虽然最后,徐广陵照旧说起了江南,说起了呼延轮台一生念念不忘的秦淮河、燕子矶、玄武湖。

  江南好,风物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起床的碧桃,发现少爷已经死死抱着黑木灵牌,趴在桌子上睡熟了。碧桃小心翼翼地抖开白袍,披在徐广陵身上。

  小丫鬟痴痴地望着桌边的少爷,模糊想起,似乎许多年前,少爷也曾就这么披着白衣伏案而眠;只不外那时,一袭白衣身旁,一定陪着一袭同样鼾声大作的黑衣。

  最后,黑衣少年酿成了黑木灵牌,白衣令郎依旧静静熟睡。

  少爷他,小丫鬟忍不住想,或许很孑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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