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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之外桃花林

第七十八章 父子

彼岸之外桃花林 姜周十七 5472 2020-12-21 19:31:39

  周子衿迈进祠堂,这是自高飞失事以来,她第一次进来,只见师父坐在红木椅子上,双手相交紧握着手杖,额头正抵在手背之上,瞧着像是在小憩。

  在面前那些牌位前各敬了几炷香后的周子衿,便杵在那里一动不再动了

  “十一来了”

  周子衿这才回过神,吸了吸鼻涕,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低垂着头颅,走已往搀扶师父,师父瞧着有些倦意,周子衿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道

  “师父怎么不去内院休息?”

  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再借着她的力道颤巍着起了身,温和的开了口

  “无碍,眯上一会那股疲倦劲儿便已往了”说完蹒跚着拉着她朝前走出几步,抬头望了望那些牌位,久久不再说话。周子衿转头望见师父的银发和满脸倦意伤心的面容,这些日子,她几多从七哥那里听来些话,高飞去世后,伤心的远不止她一人,师父虽过百岁,可身子骨向来精神硬朗,人更是严肃威严,周子衿想起从前的师父,她可从不会将他和老人这个词相并论,如今瞧来,他这次竟一下子苍老那么多。

  正在煎药的师娘眼泪未曾停过,时不时用手帕擦着双眼,一双眼睛也总是红肿着,在为师父熬着刚开来的药。

  “十一啊,你瞧见师父的头发没,现在啊似乎又白了许多呢?”

  窝在一旁盯着炉火的周子衿没有回话,恰似是习惯了如此缄默沉静的周子衿,师娘倒不往心里去,便又开了口

  “师娘依旧记得,那时的云风范熠熠,可就在你五师姐离世的第二天,只是一夜时间,你师父竟生出满头鹤发……”

  “……”

  “师父和师娘活了那么长时间啊,从不迷信,我们是医者,是唯物主义者,可是这接二连三的疏散师娘有时也会异常迷惑,为何总让我们体会这鹤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想着想着,思想便混沌起来,也总有一瞬间所有之前坚定的信念全崩塌了,心中便想着这或许就是人们认命时所说的都是我们的报应吗?可细细追念我们这一生可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良心道义的事情啊?于是我们也埋怨起来,却不知这无名的怒火该发向谁?又开始追悔,为何还在世时没有对他们更好一些?自责过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师娘走过来,蹲在周子衿身前,心疼的揉了揉那双酷寒的双手。哽咽着

  “所以,十一,你的埋怨,追悔,自责,我和师父,我们都知道,没有人再怪你的,高飞也不会,你啊,不要太责怪自己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在死亡面前,岂论我们做了什么,做过什么都市忏悔的。余下,师娘只希望你另有续断你们,平平安安就好,其余所愿皆不再索求了。”

  周子衿凝望着眼前的牌位,在五师姐牌位的旁边,已经立上雪庐十门生是高飞的灵位,香火萦绕,轻漫过牌位上的名字,徒留下忧伤。

  “师父和这小子师徒缘浅,只能走到这里了,他是个讨厌被禁锢的孩子,特别是为师这个死板又刻薄的地方,以这种方式将他挽留在这里,想来这小子怕又要跳起来发牢骚了……可他是雪庐出去的人,是我的十门生。师父心想着让他受些香火,我这心中能好过些。”

  ……

  周子衿多数时候时候依旧缄默沉静,有时候一天下来都说不出一句话,高飞的离去对于她的攻击过大了,她深刻体会了失去这个词,从而开始排斥它,她不愿接受,更没法接受,于是浑浑噩噩过来几个月,像是回到了好些年前,刚回桃林的那个周子衿,自我关闭着外界所有能得来的信息,她的世界只有桃林,家人,其余人事似乎皆激不起她半分情绪。于是她开始一次次痛恨,和高飞不应相遇,纵然相遇也该再冷酷些,将他从那时的周子衿身边赶走才对,为何要心软?为何不再冷漠些呢?因为她始终记得高飞那句话:子衿你为什么会随着时间改变?是啊,对啊,这些年,她变的太多了!!为什么??

  “呤呤呤”

  黄昏时分雪庐那台有些老旧的电话座机再次响了起来,书房里周子衿手中的笔停滞了下,目光盯着眼前的书上,可心思却早就飞走了,应是六姐接了电话,之后书房门前一阵响动,立在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踏进来

  “是那边来的电话,要十一来听吗?”

  “再过些日子吧,你跟她说十一一切安好!心安”

  “……”

  只听一阵微小的对话声,不多会儿便又平静下来。周子衿从模糊中回过神,疏离的眸子动了动,继续去翻手下的医书,她心知,那是子清的电话,每天这个时间都市来电,可周子衿没有接过,她拒绝着从子清那里得来慰藉,从而会让自己歉疚少一些,更畏惧从子清那听来另外一小我私家的消息,她拼命想掩盖的人,不要再去记挂的人,可这一天天之中,唯有这个时刻那小我私家才会那么清晰的泛起在脑海里,想起来之后又懊恼不已,却又无法不想,在心中早已将自己折磨的千疮百孔……

  或许在外人眼里,她这是在无理取闹,绝情都好,只是对高飞的亏欠不能在时间流逝里慢慢消散掉,这是她该有的处罚。

  面前放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那阿姨将湿润的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又擦,又仔细看一眼从进店后半点喜悦颜色也没有的女人,这孩子一脸冷清的心情着实让人看了心生几分凉意

  “这是店里最好吃的水饺了,是萝卜粉丝馅的,虽说是我们这里常吃的馅,可独占我这里是加了猪油渣的,绝吃不到第二家了,老话不都说了冬吃萝卜啊,对身体好”

  “……”眼前人依旧未动筷子,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饺子

  “这孩子真是冷,您怎么……来了”阿姨愣住片刻,不再管她,去迎了另一位客人

  眼前徐徐升起的雾气迷了周子衿略有些苍白的脸

  “下次,我要带子衿去吃那家从小吃到大的水饺,我和高杨经常吃的那家,真的,我不骗你绝对好吃,萝卜粉丝油渣馅,萝卜一定要选用红色的那种,另有那酥脆的猪油渣哎呀,我这都流口水了,啧啧,香!!”

  高飞那张欣喜的脸颊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最终她总是因为一些原因没同他一起来过,用筷子夹起一个水饺,咬下一口,果真油渣特有的苏香溢满整个口腔…热气慢慢升起围绕在她面前,遮掩着那双已经红起来的琉璃眼眸。

  “您这个时间怎么来了?不忙啊”饺子馆的阿姨已经坐在周子衿的身后,同刚进店的那位客人说着话

  “不忙,听说你要去城里带孙子了,再来看看,这店也要关了吧?”

  “嗯,嗨,现在都市里事情的孩子们都太忙了,老说他们吃不上热饭,以前他们小时候我为了这个店也未真正照顾到他们,现在我也老了,趁着身子还不错,再帮他们几年,您说我真是,在您面前说这些做什么”阿姨一边说着哽咽起来,连忙掀起腰间的围裙擦拭着已经落下的眼泪

  “不碍事,杨杨前些天打电话还说让我退休了去他那边生活,不外,我照旧喜欢我们小镇”中年男人随手拿来一旁的蒜头开始拨起来。

  “您一辈子的心血全栓在我们镇上,又怎么舍得?老哥哥,我这样叫您可以不?”

  “虽然,说起来你是我的恩人,杨杨和…我们小飞算是吃你的饭长大的,我们家可欠了你大恩”

  阿姨听完带着哭腔说道

  “就几顿饭的事情,老哥哥您逢年过节哪次都把钱送到这,嘱托这嘱托那,我家那口子没见过啥,嘴又笨,说不出几句有学识的话,碰上些台面上的事,没少麻烦您出头去办,是我们欠您的才对,再说杨杨和小飞两个孩子都那么讨喜…可是您看老天可真不长眼睛,那么好的娃,怎么说没就没了,早知道当初不应让孩子出去念书,那孩子天性就善良,再不济长大了也能生活,娶上懂事的媳妇,平安的过上一年又一年,老哥哥您到时退休了也能享着天伦之乐,在这小镇上平静渡过晚年,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阿姨说的泣不成声,劈面的中年男人低着头继续剥蒜,蒜皮已经堆了厚厚一堆,剥完又重新拿来一头,埋头继续。

  “我啊,作为父亲,不太会表达情感,每天身边的同事啊朋友啊都在问两个孩子的学习结果,杨杨他从小事事优秀,经常受人夸赞,小飞就纷歧样了,淘气作怪,性格不受管制,一些单元饭局上,身边的人都是夸杨杨的,说是以后一定是名牌大学的料子,我知道那是奉承的话,那些人几多忽略了小飞,他总是不起眼,或许也没有那些别人认为优异的事情来供他们夸赞,他却拼命想要获得别人的肯定。臭小子只能用使些坏,搞些开玩笑,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只是他不知道的事,这些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反感而已”

  “怎么会?小飞是多善良,多热心的孩子”阿姨又擦了把泪水喃喃道

  “是啊,小飞是他妈妈用命换来的孩子,我只想宠着他,之前对他没有要求的,平安就好,开心就好,不做恶事便好,保持着那份赤城善良的心活下去就好,我应该跟孩子说这些的,可是见到那孩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突然提出要重回学校,我震惊之余多数是开心的,想着若是带着初中学历在这生长迅速的社会生存,难免有些难,至少高中结业吧,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结果一天天上升,高三时竟然能名列前茅,那天我不是在这喝了许多酒吗?”

  “嗯,从未见您这么开心和放松过”

  “我心想着小飞应该能上好大学了,我对这来之不易的儿子的期待变了,贪心和欲望都来了,想着有高学历以后的人生路会更好走,你们看啊,我一手拉扯大的两个儿子多争气,我身上的荣誉又披上了厚厚的一层,徐徐的我忘记了我最初对这个孩子的期待,那时我要的只不外是他平安快乐而已,能陪在我身边而已……”

  男人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继续说

  “我太贪心了,对吧?见到妈妈了没有啊,他妈妈很爱小飞的,埋怨了这么多年的妈妈现在释怀了没有?”或许是那蒜太难拨了,男人用牙齿轻轻咬下生硬的那头,泪在不听使唤全落了下来。

  阿姨含着泪目送着中年男人蹒跚的离开小店,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店肆,那冷清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也离开了,桌子上摆着恰好的零钱,还剩下慢慢一碗水饺,已经凉透了,她似乎只吃下一口而已……

  周爸和周妈望一眼在用饭的周子衿,这是之时隔很久的小镇上的家庭聚餐,弟弟周立蘅和弟媳姜元是都在,虽说许久未见,可那个冷着一张脸漫不经心进食的人,对这次家庭聚会可没体现出一丝欣喜,已经会咿呀学着些话的小侄子是冷清餐桌上唯一的活跃分子,拿着小小的饭勺,撅着油油的小嘴巴,指了指身旁的周子衿

  “嘟嘟(姑姑),鹅...不…不理…”

  元是略有些尴尬的看一眼仍旧没任何反映的周子衿,将儿子慢慢拉过来,严肃道

  “乖乖,妈妈说过没,用饭不言,睡觉不语”

  周妈一旁赞同一句

  “对的,对的,乖乖家规可不能忘”

  悄悄夹上一块排骨,在饭桌上停滞了好一会,再胆怯的放去周子衿吃了半天依旧是满满一碗的米饭上

  “再多吃些肉,你瘦了,瘦太多了”

  这句话夹杂着颤音,周子衿晃了半会神,抬眼与周妈眼神相撞,又看去一旁的周爸,那双眼睛中有泪花是心疼……也不全是心疼,那眼神让让她的心一下跳动起来,是忙乱的跳动,因为周子衿在爸妈的眼中看到了畏惧,什么时候开始,爸妈开始畏惧她了?

  她的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用洁净的白布遮盖着,照旧之前的未曾动过的家具部署,另有些念书时用的书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甚至那时用的闹钟依然分分秒秒的向前走着,周妈进门后看到许久未揭开的布帘,连忙过来扯下,说道

  “你今天回家有些突然,我怕落灰便全给遮起来了,还好被子我过个三两天都晾晒,你闻闻另有太阳的香气呢,哦,差池,用你们的话说,这都是螨虫的味道。这闹钟啊我一直都在换电池,你明天是不是直接去雪庐啊?几点起?我给你定闹铃,要不妈妈明天喊你?对了是啊,说了那么多啊,我都忘记了你早不赖床了,还把你当孩子呢”周妈一点点揭下白布,之后又有些局促的站去一旁,过了一会又开口说

  “快睡吧,嗯,乖乖这些天夜里总闹,今夜我都跟元是说好了,我和爸爸带他睡,离你们的房间都远些,你便放心睡吧!”说完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妈”周子衿低着头轻轻喊了一声

  “...哎”

  “明天你喊我起床吧,6点钟,另有我想吃妈妈做的早餐…”

  “嗯,好,行,放心睡吧,”周妈背对着有些僵硬着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间的门

  周子衿弯下身子,泪水一滴滴无声滚落下来,心脏处升起的温度熨烫过她整个身躯。

  ……

  “她爸,我是自私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别人家遭遇些什么的只能抱遗憾,我同情,可是你看子衿现在的样子,我看着畏惧极了,我怕我也会失去她,想到这整夜的睡不着觉,我又生气她为何这样,林骁那么好的人,什么绝情的话她都说的出口,该怎么办?为什么别人的遗憾需要她搭上幸福陪葬,想到这气的不打一处来,我又不敢打她更不能打,如今高声说话也怕惊着她,你说这日子到底该怎么过下去?倒不如小时候犯错骂一通打一顿我这心里舒坦……”

  周爸叹了口气,拍着周妈的肩膀,宽慰道:

  “我们再给她些时间,疏散这种事是世间常态,她总要面对,不能永远缩着头颅过生活,不是将自己藏起来事情便不会再发生,再当做从未发生发生,不外是自欺欺人而已……”

  ……

  老槐树下的周子衿闭上眼睛,一身白色素衣,玄色布鞋,长发散在身后,头发上别着一朵白色小花,桃林总在冬季时彻底恢复了宁静,耳边的风在嗡嗡作响,打在脸上的风也酷寒砭骨,周子衿下意识紧了紧怀中的玄色匣子。

  高飞的骨灰她一直带在身边,就像如此冷冽的冬季,在她身边的高飞还会感受冷吗?会感受到温暖吗?

  “让奶奶最后抱一下小飞吧”不知是何时已经坐在身边的奶奶向她伸开双臂,周子衿微微愣住,递了已往,那满是岁月痕迹的双手一下下抚摸着那骨灰盒,奶奶说

  “子衿啊,你该向前走了,心中可留伤痕,可人依旧要向前走,你的身边另有许多人,他们可都在看着你啊,高飞肯定不想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更舍不得你如此折磨自己”紧盯着那盒子的周子衿不回覆,奶奶心疼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奶奶这些日子为小飞做了些棉衣,里面用的棉花,都是奶奶一家家收来的新棉,原本是计划我们子衿结婚的时候给你做婚被用的。加上奶奶一针针缝起,穿上这些的小飞一定会很温暖,天气再冷也不会受寒”

  “……”怀中的周子衿哭了,却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声音来,奶奶加紧了怀抱

  “老话都说入土为安,既然高飞想留在桃林,便将他的骨灰埋在老槐树下吧,这颗槐树守护了我们这么久,是颗有灵性的树,我们祖孙一起,让他放心的留在桃林吧,好欠好?”

  怀中的周子衿点颔首,哽咽的说了句

  “好”

  奶奶一手揽着周子衿,一手拥着“高飞”,慢慢闭上眼睛,嘴中念念有词,声音微小,可子衿却听得格外清晰

  “我的主,吾之神明,徒再次向您送去夙求,扰了您清净,请您务必原谅…请您护佑我的子孙如意平安!四季年年!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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