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毛遂自荐（下）
霍安轻笑一声，“都说金陵城中的秦倾世子算无遗策，学贯古今，倒是鲜少有世子殿下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不妨猜一猜，我找世子殿下，所为何事”
秦倾没有答话，雅间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饶是相月都有些忐忑地看向秦倾，他不是会这样下人家面子的人。
过了一会儿，才听得熟悉的声音开口说道，“我耐心不大好，也并不大喜欢推测别人对我有什么想法”
“幸亏我的耐性真的不错”，霍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究竟他这样的人，有些脾气也属实正常。
第二次认真看向她，这个女人慵慵懒懒地坐着，但那双眼却格外清明，既没有媚态也没有懒散，其实她为的什么倒也不难猜，人生在世，所求无非三件事，为钱为权为情，拥金阁的阁主不会缺钱，那么只能是为权或者为情了。
“若是我说汝倾慕世子已久，故盼望结交？世子信是不信”，霍安如秦倾所料的开口说道。
秦倾看向她，眼中笑意不减，虽然秦倾被誉为南朝的玉面笑佛，但霍安觉得这小我私家的笑容其实反而是最好的武器，好比现在，眉眼带笑，眼底却一片冷漠，满是疏离。
“高台论学之时，燕宁郡主驳了你的面子，你的眼中没有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的羞愧之色，一片平静，若是心悦一小我私家，那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可不是这样的反映。喜欢一小我私家不应是这样的。甚至你是在见到我的时候流过一丝了然于胸的喜悦。也就是，在我泛起的时候，霍女人所求的就已经完成了。霍安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在我这里，你已经留下了影响，有了可以谈话的资本了。所以，你求的是什么？”
霍安拍了拍手，脸上尽是赞美，“果真是秦倾世子啊，不枉费我这几天重金查了你那么久的消息，又费了鼎力大举气盯着镇北王府，还抽出时间布了这局。为了引起您的注意，可真是机关算尽了。所幸，历程不大完美，但结果还不错不是吗，否则，以拥金阁一个酒楼主人的身份和没落的霍家后人的身份，我可没这个荣幸与秦世子品茶论话”。
一旁的相月给秦倾续了茶，退到了一旁。
“你要什么？”秦倾在入包厢后第一次很认真地看向霍安，笑容退去，脸上没有半点温度。
霍安盯着秦倾良久，挪开了眼，“原来在下想向世子毛遂自荐，祝君问鼎天下”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有人比世子更让我心动”，霍安强压下心底的微颤，直觉告诉她，秦倾没了笑意看她的一瞬才是真实的秦倾，世人所不知道的，藏在佛骨仁心之下的魔骨。
那是一种离死只有一线之隔的宣判，直击灵魂的恐惧。
只一瞬，霍安立刻变了主意，她选燕宁。
雅间之内陷入死寂，但比起刚刚似乎能呼吸了几分，相月是极其沉稳的性子，但看着眼前的霍安，心中划过诸多盘算，世子还真是料事如神，这位霍阁主果真改主意了。
还好她改主意了，否则，这拥金阁今晚就要换一位主人了。
秦倾笑着配合，装作很惊奇的样子“哦？难道霍女人选中了金陵太子殿下？倒一ㄇ名正言顺霍女人虽是女子，但凭着女人的才学胆识，定有一番作为，现在当今圣上就在为嫡宗子延请名师，未来的帝师之位，倒是试一试”
她笑得颇为不屑，整小我私家懒懒倚在桌上，说出的话格外霸气“帝师于我不值一谈，况且是金陵的帝师。我要的是权倾朝野，万载流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立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恕我直言，当今皇室无人有这个能力和面相”
霍安抬眼看向秦倾，眉心微凝，“智慧人不说二话，殿下又何须来回试探。我若选的是金陵，今日，我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幽州，这天下，能瞒住秦世子的事情，都很少吧”
她手上握着拥金阁，对消息的流通极为敏锐，她一直能感知到有人在收集许多讯息，而且传回了南方，之前觉得是金陵，今天见了秦倾，她就知道了，那是秦倾的人。
她做这一场局，是知道秦倾在幽州，给他一个选择，若是要统一天下，燕北须要回归，燕北回归，就必须将镇北王府在燕北民众心中拔除，他上台与否不重要，只要能黑暗维持，让她赢下这一场高台论学，都是秦倾的态度。
可秦倾没有，他让燕宁上台了。
秦倾在燕北有自己的眼睛，却允许她上台来踩镇北王府的统治基本，最后再让燕宁收了回去，然后再为燕宁日后造势，燕家统治牢不行破，民心稳固，他在帮燕宁。
“既然世子想推郡主，霍安自然也会选择郡主”
“为什么是我想推她出头，而不是我想联北伐南？”
霍安笑了起来，“如果世子只是想联络燕北，今日上台替燕北说话的，就是您而非郡主，这么大的人情，是个很好的利器，燕北不能不承情。世子没有，所以，世子只是想为郡主造势吧”
讲到这，霍安好奇了起来，带着生意人独占的自来熟，熟络地追问道“但在下很好奇，世子对九五之尊之位，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身为男子，问鼎九州不应是所有枭雄的想法，他难道真的不想要这个王位？
“确实，没有兴趣”，他答得绝不犹豫，甚至霍安都没反映过来，反映了良久才缓过神来。
竟是真有对天下至尊之位没有兴趣的人。
秦倾抬眼看向霍安，眉目带笑，隐隐迫着人不能移开，“这天下在男人手里已经够久了，古往今来，恰似都是男子传承，女子主政就是牝鸡司晨，我倒很想看看女主天下的局面，那位置不是我让与她，是本就由她来做，最为合适”
霍安愣了神，她隐约猜到秦倾是支持燕宁的，但真的听到他想的又是一惊。
明明从任何人的角度看，由摄政王世子继位，都合理容易地多，究竟秦倾也是秦家人，可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不外霍安到底是拥金阁的主人，反映极快，顺着秦倾的话就笑着说道，“果真是与世子不约而同，我是个俗人，既贪权，由好色。所求的不多，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若是郡主主政，我的追求，实现起来倒是会容易得多”
“听起来很有理想，霍阁主想做女相？”秦倾笑了笑，“倒是不负你的姓氏”
秦倾说得随意顺畅，似乎是一件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让霍安有些不大舒服，似乎他在看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搪塞了事。
“世子不信？”
秦倾摇头，“不是不信，是现在的你，走不到她的身边去”
霍安笑了起来，“哦？世子是觉得我的学识不如郡主，帮不上她？照旧觉得这拥金阁比不上世子麾下的暗探，没什么可用之处？难道世子觉得，郡主拒绝幽州城里这一只会下蛋的金鸡？”
“霍楼主不愧是做四方生意的，比喻很接地气”秦倾抿了口茶。
霍安扯了扯嘴角，倒是难得有人把粗俗两个字说得这么文雅的。
转头刚想说些什么，正对上秦倾的眼睛，古井无波，深邃地让人畏惧，“燕宁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现在的你不够真诚，走不到她的身边”
霍安谄媚的笑容第一次有了龟裂的迹象，对上秦倾，眉眼微沉，秦倾这小我私家看事情总能一下抓住本质，抓住她的犹疑和摇摆退路，把一切就撕开摊在明面上。
他在真正帮燕宁收服自己。
笑话，若是燕宁真的有本事，她难道不会诚意辅佐？他这样担忧，难道是觉得她的实力不行，不能入燕宁麾下，或是燕宁太过稚嫩，压不住她。
“这条路危险重重，她最需要的不是勾心算计的谋臣”，秦倾淡淡地看向霍安，越过他瞧到身后的墙上的字帖。
同样的字帖，霍正清的字迹规则，是尺度的楷体，被天下学士追捧，他的后人倒是另辟蹊径，一手行书极尽风骚。
“如果阁主只凭谋，是走不到那个位置的。你要做国相，可一国之相是为天下相，不是阴谋企图算来的。”
秦倾看着墙上的字帖喃喃道，“老实说，我很钦佩霍相为人，皇朝双正，可能在霍阁主心中过于迂腐蠢笨，但却和她有着同样的傻气，都想走得堂堂正正。既是天下相，为天下选明主辅助之，自是需要一份傻气的。你的身上没有这份为天下人而做的傻气，自然做欠好这天下相。”
“如果霍女人不是真心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想清楚你要辅佐什么样的人，那这条问鼎之路，纵然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或是家财万贯金玉满堂，都走不到她身边的焦点位置，做欠好她想让你做的事，自是挣不到你要的从龙之功”
霍安本想自然又坚决地反驳他，他的话都是错的。
不知怎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心中追念起那个高台之上的身影，带着一腔孤勇，说人固有输赢成败，心当存是非曲直，明明在她眼里蠢得要死的存在，不知怎的，现下却觉得，似乎燕宁才是对的，错的人是她。
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人的呼吸已然乱了，秦倾摇了摇头，矫枉过正，点到为止，她和燕宁自有自己的缘分。
“阁主的心乱了，今日不适合论学论道，请阁主先告退吧”
过了好一会儿，霍安才起身，恭顺重敬地向秦倾告辞，退出了雅间。
秦倾又获得了一小我私家的宁静，颇为顺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拎了一块茶点，尝了尝，略有些淡，为了迎合燕宁的口味，他身边的糕点用的都较平时甜上许多，现下换成这样清淡的，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相月思忖着霍安这小我私家，觉有有点意思，岔开问道，“世子觉得，接下来霍阁主会怎么做”
“那是她和燕宁的事了，人和人讲一个缘法”
秦倾说得极轻，可相月照旧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但我觉得，霍女人是智慧人，惜命得很”
她若是看不明白，那这条性命也就不用留了，燕北不需要留着这样一个自作智慧又手握这样势力的人，野心大能力大却心性浮躁不纯的人，不适合在她身侧，幸亏这人，还算敏锐智慧。
相月随着他的话点了颔首，“老实说，郡主在台上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身为女子的她，纵然站在金殿之前，端坐在龙椅之上，也觉得绝不突兀。只是，属下有一事不解。既然世子觉得郡主要这天下，又觉得霍安于她有所助力，为什么不直接引荐给郡主，岂不是简朴爽性直接？”
他有些不懂，既然世子明里暗里说了，燕宁郡主是想要天下的，那干嘛不直接把霍女人引荐已往，也好让她承世子的情。
秦倾听了，轻轻一笑，眉目之间满是温柔，整小我私家显得温和又有些宠溺地纵容“她那小我私家啊，心中所求，要的都是干洁净净的阳谋，纵然高台之上，想的也是当庭论学，而不是直接阻止，脱手格杀。自信又骄傲的像是天上的太阳。她若是知道这小我私家，是我让给她的，不会要的，她不会想要手中所得，是别人让渡而来，皇位也好，人才也罢，她要的，都是自己挣来的”
“况且，霍安这小我私家，身上有些傲气，不会愿意成为一小我私家情交易的商品。虽然心性不算至纯，但霍安比她现在身边的人，多了几分自私执拗冷血冷情又心机深沉，若是到她身边，可以助她生长得更具帝王心性”，他的眼里似有点点期待，又一点点黯然下去。
相月缄默沉静许久，最后照旧冒死说道，也是第一次正面提及这件事，“世子对小郡主实在是用情至深”
秦倾没有回话，茶盏在手中，水已久有些凉了，杯口掩去了脸上的神色，相月也看不出眉目。
“若是最后，燕宁不要她，直接杀了吧”
不能为燕宁所用的话，这小我私家，没有留下的须要，燕北有这么一个不受控制的拥金阁，有些危险。
相月点了颔首，退到一旁的桌子上，取出纸笔，书了一封信，以令哨招来了潜伏的月卫，送了出去。
秦倾抬头看了眼窗外的一城月色，隐隐有外头热闹的声音透过来。
烟火气壮盛的时候，人反而会觉得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