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与自己息争

　　见燕宁打完了人，正准备往回走。

　　秦倾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径直递到她跟前。

　　燕宁扫了一眼，上头绣着梨花，应该是他习用的。

　　燕宁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秦倾笑着说道“刚刚明珠小姐从地上滚过，脸上有些脏，你先擦擦，别弄脏了你的手”燕宁有些感伤，到底是医生，见多识广了，刚刚有些暴力血腥的一幕都没怎么吓到他。

　　挑了挑眉，“世子说的也对，确实有些脏”

　　燕宁一把接过了帕子，上头带着清冷的香气，用银线绣了梨花，和秦倾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拿帕子擦了擦手，燕宁正计划还给他，却见秦倾摆了摆手，“你先收着吧，你这样给我，我没法子拿它”

　　她点了颔首，是听说摄政王世子颇为喜洁，有些洁癖，这样确实不大好，“那我就洗洁净了再还你吧”

　　想了想，又觉得就这样放过谢明珠照旧有些轻了，真的照旧不大解气。

　　转头看向谢明珠，“论公，身为一介白身，出言冒犯一品亲王妃的镇北王妃，按律当诛；论私，身为长姐，不思友爱庶妹，却动辄打骂，大打脱手。既然今日是我来断这一场公案，那就由我一并罚了吧。念及谢明珠年纪尚小，罚掌嘴三十，誊录谢家家规三千遍，于谢氏祠堂面壁思过三个月。明华明霞，你们来行刑吧”

　　谢明珠艰难地哼上一声，整小我私家却是挣扎着爬起来，立得笔直。

　　谢明霞上前，很想狠狠甩上她一巴掌。

　　转头看了看，等了这么许久，谢家的闹剧都快落幕了，自她们打起来到现在，已经快过了一个时辰了。自她回府到现在，已经半天了，可是那小我私家，从没有泛起过。

　　纵然是谢明珠，也有些可怜。

　　况且，最重要的是，若是谢明珠真的出了什么好歹，郡主的名声，置β也保不住了。

　　谢明霞有些恨恨地收回了手，两人是双生姐妹，自是心有灵犀。

　　谢明华心下微叹，向燕宁见了一礼，“郡主，郡主给的罚已经够重了，体肉之罚算不得什么，郡主既然已经罚了她誊录家规面壁思过，那就再带上一个每日遥向王妃晨昏定省，派府里的嬷嬷过来看着可好”

　　燕宁脸色有些暗，“你们倒是菩萨心肠，刚刚她动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们照旧她的亲妹妹”

　　谢明珠挣扎着说道，“我不需要你们施恩”

　　谢明霞有些听不下去了，上前恶狠狠地吼道，“你给我闭嘴”

　　声音大到远处林中的鸟都惊得飞起，饶是阎清风这样清冷的性子，也好奇地看向了她。

　　谢明华只得扶额，心底感伤又是收拾烂摊子的一天，上前劝说道“郡主啊，咱们已经在外头已经延误了两天了，府中另有顶要紧的事情，不若我们回府再议，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多费心力不是吗？”

　　燕宁看了她一眼，说得也对，眼下没有比给二叔解毒更重要的事情了，谢明珠的命就先存起来好了，如若下次再对母妃出言不逊，那就让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好了，也算全了情分留她一命。

　　谢元慈起身说道，“你要的工具让人送到你马车里头了，另有什么需要的你派小我私家来找我就是了，记着，这里永远是你家，我永远是你的小舅舅。等到你生辰的时候，我再去找你”

　　燕宁点了颔首，颇为谢谢隧道了谢“多谢小舅舅”这次，是真心的，谢明霞走之前，转头看了一眼，向着燕宁请示道“郡主，我有几句话想同她说一声”

　　燕宁也不说允许也不说阻止，过了一会儿，才抬了抬手，谢明霞转头，走到谢明珠跟前，有些悲悯地看向强撑起身子立得笔直的她，“谢明珠，其实我从来不想和你争什么，你和你母亲视若瑰宝的，我和妹妹弃如敝履，况且，今日这一场闹剧，连谢家主都惊动了，你等的那小我私家，又在哪里，可来看上一眼？讲起来可都是他的血脉。可真是可笑至极。”

　　她看着那个耀眼的人，淡淡说道，“不要让自己活成一个笑话，不要为了这些虚妄的情感失了自己的本心，我知道你也不是个坏人，嘴确实毒了些，但你总照旧要对自己先好一点，别围着那小我私家转了，为了个所谓的父亲，为了从未转头看过一眼我们的父亲，为了一心沉溺酒池美色的父亲，不值得。世间山河壮阔，你另有大把的岁月去看这锦绣如画的天下。我不是个好生之德的人，但你以前帮过我，我一直记得，也一直觉得，你和你母亲，纷歧样”

　　“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也衷心希望你不要困在心底的囚城里，挣扎不得出。你之前相助之恩已还，你我之间，再无关系”

　　燕宁被她的话说得也有些触动，转头看看谢明珠脸上明灭不定，似乎被震动到了，时间长了，饶是谢明霞这样冒冒失失的性子对人生在世也有了些感悟。

　　世道艰难，希望所有支付的善意都能被另一份善意回馈吧。

　　等到燕宁带着人离开，秦倾也起身告辞，谢元慈脸上带着笑“世子今日可看了好一场戏，不知是否满意”

　　秦倾回以一笑，“满意谈不上，不外倒是确实挺有趣的不是吗。元君请放心，我和燕宁郡主算是至交，所以不管我今天听到了什么，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谢直看着他，怎么看怎么差池付，一脸带着笑的佛像，比燕宁她爹看着还不靠谱，更会装模作样的，“秦倾世子，虽然你对犬子有救命之恩，但谢家业已酬金。世子人中龙凤，远虑深谋，智比诸葛，我们阿宁只是一个小女人，希望世子以后离她远一点，免得给她带来无妄之灾”

　　秦倾和谢元慈齐齐看向他，眼中带着惊诧，她是小女人？

　　看来亲情让人麻木，秦倾摇了摇头，谢老家主照旧不大了解他这位外孙女啊，她不给别人带来无妄之灾就不错了。

　　秦倾步履不停，只留下一句“谢家主今日操劳了，秦倾不多做叨扰了，下次再随郡主前来造访”

　　谢直气得直喘息，“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没资格去管小丫头的事情吗？怎么这么多年已往了，秦倾这小我私家，照旧这么讨厌”谢元慈扶额长叹，事情的重点难道不在于，他要随着燕宁来参见，那该是什么身份了吗...

　　人家在图谋不轨，他还在讨论名正言顺的事情，他的父亲大人可长点心吧。

　　谢直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幽怨地看向谢元慈，“刚刚她都喊了你小舅舅，都没喊我”

　　谢元慈嘴角抽了抽，并不计划理他的无理取闹，转头看向秋纹说道，“先扶你家小姐起来吧，对明珠的处罚就凭据郡主说的执行，我会派谢家女使过来监视。明珠，今日明霞说的话，从谢家的角度，我不做评价，从尊长的角度，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谢元慈扶着谢直退下，去了初夏，西京天气回暖，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格外悦目，谢明珠就在那里，虽瘫坐在地上，上身立的笔直，秋纹怎么劝也不起。

　　直到日落西山，满园尽是霞彩，才看了一眼花园入口，空空如也，长笑一声，在秋纹的搀扶下出了花园。

　　燕宁走了没几步，越想越气，在小径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谢明霞说道，“你是想气死我吗？都给你们时机了，不是叫嚣着今日之辱当百倍璧还吗？就这么原谅她了？”

　　谢明霞有些讨好地笑了笑，“郡主莫气，当日之事和谢明珠没有关系，都是谢夫人的错，若不是她连着几天晚上偷偷给我们送吃的，我们哪有命等到您来。我是恨她母亲，但若是因此迁怒于她那不成了一样的人？不是原谅了，而是算了。那个恶毒的主母已经死了，至死也没获得她想要的，那个不卖力任的父亲，我和明华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没泛起，我和谢明珠打成一团的时候他没泛起，就让他困死在脂粉乡里头吧，算了吧，日子要向前看”

　　她不是不追究他们了，而是和自己息争，算了。

　　谢明霞笑中带泪“否则怎么办呢，郁郁而终的母亲至死还在说不怪他，她不追究，我还能替她讨个说法不成。真正伤害了我的已经逝者已矣，伤我最深的对我绝不在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笑话，我现在有新的亲人了。郡主，没有什么比你们重要，没有。所以，不要为了一个我不再在意的事情，伤害了你的声名，没须要，如今我们很好。”

　　燕宁有些心疼的揽过她和谢明华。

　　“没事了，我们回家。世间男子皆薄幸，都是喜新厌旧三心二意之辈，以后你们另有我和母妃。那种父亲，在世比死了没好几多，别在意了。不外照旧要多留个心眼，以前是好人不即是现在是好人；现在是好人不即是以后是好人，要记得，人心思变”

　　秦倾过来，听得她最后一段，噗嗤一笑。

　　三个小娃娃抱作一团，略大些的燕宁也就到他胸口的样子，说的话却是似乎对这个世道对人心很了解一下，不外她现在的想法，有些危险啊。

　　燕宁挑了挑眉，看向秦倾说道，“世子难道有此外卓识？”

　　秦倾笑了笑，下意识想要反驳，“卓识不敢当，不外只是觉得有些有趣，郡主这论断未免有些武断，世间男子也总有情比金坚，一生一代一双人的，镇北王爷不是吗？”

　　燕宁点了颔首，“嗯，父王是个例外，二叔也是个例外的，小舅舅也勉强算是个例外，那就除了他们仨吧，公正一点好了”

　　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燕宁才反映过来，秦倾跬步不离跟在她身边已经有一天了，有些惊奇地说道，“你跟过来干嘛？”

　　“有些事问问你。郡主照旧屏退左右的好”

　　燕宁给阎清风递了个眼神，阎清风点了颔首，带着谢明华和谢明霞下去了，走之前有些威胁的看了眼秦倾。

　　而他脸上依旧是暖和的笑容，看的人心头堵得慌。

　　“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吧，世子大人”

　　燕宁捡了个洁净的石头在上头坐着，颇有些等他唱戏的样子。

　　秦倾轻摇了摇头，满西京的闺秀加起来也找不出如燕宁一样绝不考究的，找了个帕子垫着，也在她身侧坐下。

　　“我之前很想不通你对谢家的态度似乎和我想的不大相同，外头传着镇北王府和谢府老死不相往来，可我今天看着不外是谢老家主的障眼法而已”

　　燕宁眼睛微微眯起，“世子想表达什么”

　　秦倾笑着说“没什么，我只要知道到这里就好了，其他的我没兴趣也不会探问。不外既然我又知道了郡主的一个故事，来而不往非礼也，想来药王谷谷主的门生，来给二爷祛毒应该能够事半功倍保他安宁吧”

　　似有疾风起，燕宁并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

　　秦倾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才听到燕宁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其实从相国寺到现在，无数个一瞬之间，我想了许多能够一击杀死你的措施，结果每条路都走不大通”

　　秦倾只是笑，恰似早就猜到了。

　　燕宁无奈泄气，对着他的笑颜真是半点招架的力气也没有，有时候真的觉得他这幅笑脸格外碍眼，秦倾实在太强了些，似乎无论她做了几多，都跳不出秦倾建的围城，只是在他的掌心上蹦跶。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受很是不舒服。

　　“世子若想与我同行，照旧好奇心不要太重了，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若有一天，我不想与你兵戎相向，拼个鱼死网破”

　　秦倾偏了偏头，笑意似又暖了一分，“那我们是告竣共识了？郡主允倾前往镇北王府？”

　　燕宁学着他的笑容，温润如画，“世子惠临鄙府自当扫榻相迎”

　　否则她另有什么措施呢，请神容易送神难，原来她只想让秦倾送到谢家为止，虚虚实实，真假交织，可秦倾实在太过危险，与其交缠过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秦倾要去幽州城，可是件麻烦事啊...

　　谢家的林间小径里头只留下一道白色和一道红色的身影并行远去。

　　远处传来有些模糊的声音......

　　“其实我以为你会指责我刚刚有些太太过了，究竟秦世子不是有“借得金陵三千雪”的雅号，冰雪塑就的人，不是应该最是考究一言一行的礼法端庄”

　　“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别人都把手伸到你面前欺负你的人了，你不动手还击才奇怪。况且你伤谢明珠也不太重，只是微微伤了脸，将养几个月就好了。”

　　“也对”

　　“投胎这件事本也是个本事，我们辛辛苦苦投胎到这个位置还过的这么委屈，这辈子也太不值得了吧。”

　　“正是这个原理，这辈子还要畏畏缩缩的，不如直接下去幽都找流风月品茗”

　　“幽都是哪儿？”

　　“鬼城”

　　“流风月是谁”

　　“哦，我的一个美人儿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