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月牙如半块残玦，嵌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
只是，相府全贵寓下灯火通明，让这弯月失了几分颜色。
廊下的两人皆遥望着月色，同样乌黑深邃的眼睛久久没有转动。
玉栏杆外是一围芍药，只是栏外的花已经开得半凋，有几瓣被夜风吹拂，盘旋在两人脚下。
此夜，全然不见花的香味，鼻尖蔓延的皆是柴火燃尽的焦味。
萧莫尘手指摩挲着腰间的荷包，眼中似乎映入这如水的银光，里面毫无波涛。
“吱呀！”一声，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一位身着青衫，头发高高馆起，面容清秀的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男子额上的汗珠稠密，在月光下点点反着光。
“陆神医，如何了？”离羽急问道。
原来，此跛脚男子正是南楚百年一遇的少年神医，陆风。
陆风自小无父无母，却能在深山老林里独自长大成人。不仅如此，他年纪轻轻，医术却是至高无上，造诣极高，素有“陆华佗”、“陆神医”之美名。
听说他是在深山老林拜了隐世高人为师，才有如此成就。
只是，这世上的高人皆有怪脾气，这位陆神医年纪轻轻，脾气倒很荒唐，救人从来都是看心情，看天气，看不顺眼者不施救，下雨天则不动针。
幸好，这位行径离奇的陆神医有克星，那即是宸王殿下，又幸好，今夜，宸王殿下就在相府四周。
无人知晓为何陆风会为萧莫尘所用，只是现在，确实只有他才气救离歌。
陆风徐徐地抬手抹了下额上的汗，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对此，离羽与萧莫尘齐齐拧深俊眉。
摇头是何意？他们清楚陆风的医术，现在他摇头，摇到他们心惊胆战，手脚发凉。
“离小姐所中之毒是来自西凉特有的蚀骨散，此毒无色无味，毒性犷悍，一旦饮下，毒素便开始侵食五脏六腑，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中毒之人便会内脏衰竭，暴毙身亡。”
“此毒，可解？”
问话之人是萧莫尘，现在离羽早已六神无主，愣在一旁。
陆风递给萧莫尘一张白纸，里头狂狂草草写的是药物名，面色不虞：“此毒很是棘手，会凭据中毒之人的体质而延长毒性发作时间，解药，我需要时间调配，只是，现下还不知离小姐能挨到第几日。这上头是可以暂时抑制毒性的方子，需要的药材全是稀有稀有之物，由于时间紧迫，我建议，这方子可以去太医院配。”
“给臣吧。”萧莫尘刚要接下方子，离羽便抢先夺走。
萧莫尘淡然一笑，确实，在南楚，离相的名号比他这个宸王殿下好行事多了。
离羽拿过方子，递给追风，紧着声音：“拿去给常太医，天明之前，底细要拿到药。”
一旁的追风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时间的紧迫性，拱手应了一声是，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底细现在可以进去瞧瞧她吗？”离羽问道。
陆风不回话，他皱着眉头盯了离羽，眼波流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才回他：“可以，只是。”
陆风把头偏向萧莫尘：“为了以防万一，照旧得先着手拿到解药为好。与我所知，此毒在南楚稀有，在西凉却是颇为常见，西凉皇室为了皇室血脉，险些人手一瓶解药，若是殿下在三日内能寻来解药，这样最好了。”
听完陆风的话，萧莫尘点了颔首，不行置否。
陆风见萧莫尘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对着两人拱手道：“时间紧迫，我先回去做一番研究。”
“有劳陆神医了。”离羽深深地给陆风作了一揖。
陆风神色浮动，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了。
萧莫尘给小北一记眼色，小北立马会意，转身跟上陆风的法式。
若有人故意想置离小姐于死地，陆风的安危就变得至关重要，保不齐歹人不想离小姐醒来，而对着陆风下辣手，更况且，主子在相府，应该是宁静的。
小北这一走，便带走了萧莫尘一半的暗卫。
“寻药之事，本王可以找上天机阁，至于离相那边，恶人谷的用处可以尽数发挥了。”萧莫尘的声音如现在月光泄下的淡淡雾霭，犹带着水意的清凉。
离羽很是惊奇，他与恶人谷来往多年，金陵城中无人察觉，而此等秘密之事，竟叫一个养在外头的宸王给识破了。
宸王殿下，果真是宣帝为数不多的皇子中，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冷眼看着离羽的神色变化，萧莫尘轻描淡写隧道：“离相以为，本王当初接近歌儿的目的，仅仅因为她是离昊天之女？”
闻言至此，离羽面带愠色，咬紧牙关：“当初，殿下接近臣妹果真是别用有心！”
萧莫尘淡然一笑：“那是以前，如今差异了。”
说完，萧莫尘忽略离羽变化无穷的脸色，直径越过他，先一步走进屋内。
留下门外的离羽，绷紧身子，握紧拳头，越想越怒，怒到火烧心肺，急急干咳了几声，但是又欠好发作。
最后，他终是放松身子，舒开来拳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一开始他便输了，从离歌遇上萧莫尘那日开始他便输了。
如今萧莫尘早早戳穿他的秘密，一顿敲山震虎，就困住了他所有手脚。
天子有多恨恶人谷，到时他的处罚便有多重，保不齐，整个相府他保不住。
他深知，如今就是杀了萧莫尘也不济于事，那样只会让自己袒露地更快。
且由着他去吧，希望看在小宛的情谊上，宸王不会乱来，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一到，这个威胁便不再做数了。
已是夜深露重，月色越发明白，清华如水，沐人衣冠如披着霜带着雪。
离羽在门口站了会，便转身离开了。
离羽前脚刚离开，小秋就疾步走了过来。
刚刚陆风在为离歌诊断时，她跑回屋里，将她箱底所有的护身符与开过光的佛珠皆数搬来。
她想着，就算花光往后所有的运气，就算折了她几十年的寿，她也愿意，只要小姐能平安渡过这一关。
小秋一进去，便看到坐在床边岿然不动的萧莫尘，她怕惊到他们，只是将工具放于离歌床底下，又连忙退开了点距离。
离歌眉目间本是犹有稚气未脱，但隐约可以看出少女甜美灵动的风华。回眸一笑，眼波盈盈，小酒窝荡起，都能醉人。
而现在，灵动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全无，气息奄奄地躺在他眼前。
萧莫尘坐在床边缄默沉静着，手指收拢，指节一根根的捏得白透。胸口似乎也被什么工具给堵上了，有点喘不外气来。
他哆嗦着抬起手，眼睛氤氲，顺着离歌柔和的轮廓游走了一遍，最后，手落在了她小酒窝的位置。
他想看她笑，想听她说喜欢他。
这念头一起，萧莫尘耳边马上有无数她说过的话响起。
“萧莫尘你真悦目！”
“我不要脸，我要你。”
“本小姐就是贪你美色，馋你身子了！”
“萧莫尘，我赖上你了，一辈子的那种。”
“我最喜欢你了。”
现在追念起来，才觉察她声音像小黄莺，尾音还总带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痒。
萧莫尘心一紧，眸色殷红，徐徐地附下身子，在离歌的额头上落下一稳。
那一吻极其重，极其久，时间长到萧莫尘以为他们已经过了好几个春秋，长到他的脑海里只住着一个她，长到他以为他们能这样相拥到白了头。
直到嘴唇微微发了麻，他的唇才离开她的额头。接着，他的手又捏上她的耳垂，不比那日，现在她的耳垂柔软酷寒。
“歌儿，早点醒来，本王还想给你赖一辈子呢。”
后头的小秋听到这话，手里死捏着手帕，鼻子直接酸了起来，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砸。
人不怕死亡，怕的是有所遗憾，有所亏欠。
若是小姐此次能逃过一劫，小姐喜欢什么，天涯海角她都要为小姐寻来。小姐喜欢宸王殿下，那就让她喜欢着，她再也不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胡话了。
夜凉如水，宸王府里各处都已熄灯安寝，唯独偏苑这一间厢房灯火通明。
三声扣门声响起，唐裕冲里头喊了一声，接着，唐琳琅打开了房门，将他迎了进来。
落座后，唐裕看着穿着整齐，面容自若的唐琳琅，直接推开她递过来的茶，开门见山地问：“琳儿，今日相府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闻言，唐琳琅放下杯子做惊讶状：“相府发生了何事？爹爹又做何原因来质疑女儿？”
唐裕深深地盯着唐琳琅看，知女莫若父，就算事先不做一番视察，他也能断言，此事跟他女儿脱不了关连。
在姑苏之时，她就爱在背地里下刀子，除去了萧莫尘身边所有有关连或无关连的女子，就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不见得能独善其身，为了杜绝一切隐患，她如今连婢女都宁可不要，可见其对萧莫尘的占有欲已然到了失常的水平。
思及此处，唐裕心有不安，怕她伤着自个儿，更怕她伤着萧莫尘，对着她，又是一通语重心长的教诲。
唐琳琅眼里幽着笑，乖乖地应下唐裕所有的嘱咐，脸转向门外，殷切地盼望着明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