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种（下）
厨房里，阿怂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跟的大人恐怕是个丢冥族脸的货色。
而厨房外，孟彦见三魂默然无语的样子，还笑得特别辉煌光耀地推销着：“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好，不外没关系呀，喝完很快就忘记啦！”
树先生认真看了看少女满是油污的小脸，又看了看这碗状态诡异的孟婆汤，然后使劲儿挠了挠树冠，挠出前所未有的碎叶雨来，微微偏头低声问：“徵羽，我是不是可以找份事情留在鬼门关啊？”
徵羽向来也很注意风度，但此时强忍着那股扑鼻而来基础无从抵御的味道，也是忍不住嘴角一抽，低声答道：“刚刚已经注销身份了，来不及了……”
“咳咳……”巫祺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了两声，简直觉得自己的肺里也全是这股生化危机的味儿，“树先生咳咳……听我说，长痛不如短痛！”
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鬼解决这碗汤。
“哎呀，你放心啦，虽然长得很奇怪，但是只要是我煮出来的效果都没问题的！”孟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明明自己也知道制品感人，还能这么骄傲地说自己业务能力好。
徵羽也劝导说：“眼一闭，鼻子一拧，一口闷，就好了。”
现在我们必须庆幸，树先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它看各人都这么劝说自己，于是也觉得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自己努力兴起勇气，就一把接过那碗汤，然后想也没想就一口闷了。
所以欺负老实人是有原理的。
横竖老实的树先生喝完之后，只觉得那碗汤先从中空的主干倒入根部，然后在它的体内顺着导管往上扩散到它全身，感受上它的输导组织不是在疏导汤液，而是在疏导一团流动的活火，汤液所到之处火辣辣的。当导管运输到树冠时，树先生终于懂了上头的感受。
讲原理，幸亏树先生险些没有味觉，否则还直面灵魂攻击。
但在外人看来，只见树先生原本深绿得发褐的肤色，慢慢从下往上酿成虾子红，然后树冠一阵哆嗦红出枫叶一样的颜色。
“孟彦大人……您能染白吗？”巫祺对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简直惊呆了，要是能染白，孟彦哪怕告退去搞医美事业也一定盆满钵满。
“额……”其实孟彦也没想到这一碗汤会有这么大反映——究竟她也是拿好几样食材凑数的，基础也没煮过这么有特色的。
幸好，起码没把人家妖格给洗了，而且看上去似乎照旧增益BUFF——虽然红了，但是树先生直接长高到两米五，气势在呆滞中攀升得很明显。
究竟，这碗汤再惨绝鬼寰，也出自孟婆之手。冥族天赋技术加持，绝对值回票价，孟彦对汤不自信，但是对冥族很有信心——希望大帝得知这个意外的时候别扣她月薪。
“啊。”树先生喝下汤就被那上头的感受冲得陷入呆滞状态，这会才张口，冒出一缕青烟来。
巫祺看着这恐怖的景象，寻思着自己还阳的时候，万一也撞上孟彦自由发挥，该不会成为金刚芭比回去吧？
于是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徵羽见气氛尴尬，就轻咳两声开始缓和催流程：“这个……是不是趁着树先生另有影象，赶忙进行下一步？”
孟彦也忙不迭回过神来，冲厨房里喊了一声：“阿怂，出来，带他们去望乡。”
然后是一阵机械发条嘎吱嘎吱响的声音，泛起在三魂面前的是一个只有孟彦膝盖高的机关木偶。它是典型的三头身，脑袋又大又圆，像个西瓜，而躯干和四肢如同藕节，看起来真的很呆，不转动的时候和玩具娃娃没区别。
它全身都由不知名木材制成，涂层是古铜色，身上的纹路偶尔会游走出清光，看上去有点斑驳，上了年头的感受。
“各人好，接待随我走流程。”它仰起自己大大的脑阔，企图看到今日走VIP轮回通道的妖鬼的脸——主人说过，看脸是礼貌！
但是，同是木属性的阿怂和树先生身高差距悬殊，阿怂一不留心，差点仰头太过然后向后摔倒——谢谢孟彦实时脱手把它扶稳。
啊，有点惆怅，主人缔造它的时候告诉它看脸是礼貌，那怎么没把它做成能和一般鬼对视的高度呢？阿怂的双手太短，摸不到自己的额头，只好抱紧自己略有点圆润突出的小肚子，小小地沮丧着。
“好啦，阿怂，该事情啦！”孟彦自幼和它一起长大，哪里不知道这小机关人那点简朴心思，于是蹲下来了个摸头杀，笑着说。
“那走吧。”阿怂说着，就一副准备带路的样子。讲原理，沮丧也不能影响事情呀。
于是巫祺又获得了一个新奇体验，跟在一个小萝卜头后面下楼，从后门走出了孟婆庄。
之前来的时候受到视角限制，所以她没看见孟婆庄后面也有一条小河。
望乡河，河水引自黄泉，但是被上游那大片曼珠沙华过滤后，已经不再有害。它酿成凡间最寻常河流的样子，水质澄净，微微漾着银光，只刚刚没过脚踝的深度，但是树先生只能感受到底下是泥沙然而看不到。
当幽灵低头凝视水面，会看到一生所历风物。
几百年日月轮转，枯寂长眠又苏醒聆听山中的鸟叫虫鸣，春夏的雨露与秋冬的霜雪都曾挂满枝头，它伞盖般浓密的叶曾经为哪个天真小童遮过正午最烈的太阳，它深埋地下粗壮的根系曾经在旱年里渴饮过几里外的泉水……原来它有那么多幸福时刻。
又或者，曾经有人在它年弱时砍下它的树枝当做柴火糟蹋，有鸟口衔枯木小草在它身上安家还不注意公共卫生，另有那个男人将它居住多年的山毁了个彻底，也把它折磨成这副模样……原来它也有那么多恼怒的时候。
但是桩桩件件，全反照在水面上，尔后如烟散去，便不再记得了。
它逐渐变得茫然，它是谁？它在哪里？它在做什么？
它不知道，但是它漫无目的地朝前跋涉着，河水从它足缝间流过又漫上来。
然后当它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要走的时候，它看见前方有一座破破烂烂的木桥。
巫祺和徵羽站在望乡河的这一侧，没有陪树先生走，那段路是独属于它自己的。
他们最后看见树先生一脸茫然地走上了那座桥，每走一步魂体就缩小一点，准确讲是回到更早的生命阶段。
从两米五的妖身，慢慢缩小，直到心口掉出一颗核桃巨细的种子，然后它回到树的形态，它漂浮着被慢慢吸引到桥的那端，从大树到小树，到小苗，到新芽，最后掉进轮回井的只是一颗拇指巨细的红褐色种子。
“滴答——”掉进去，把轮回井激荡起几圈涟纹，然后慢慢回归平静。
而那颗核桃巨细的工具，被阿怂一招，拿得手里，随便找了一块空地，挖了一个小坑种进去，便忙在世边用那稚嫩的声音说：“这就是全部了。”
世界的时间很长，足够等到这颗曼珠沙华长大开花了。
再见，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