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让常缺去将果儿请来。
果儿近日因着胳膊受了伤，很是影响日常进食。所以身为府中唯一医生的徐半仙，首要任务不是煎汤上药，而是伺候果儿女人吃一切她想吃又不方便动手的工具。
常缺进门的时候，这样工具是葡萄。常缺见责不怪，徐医生也习以为常。
“王妃的亲卫来了，王爷请果儿女人已往一趟。”
果儿眼睛瞬间就亮了，喂到嘴边的葡萄也不吃了。手里头一顿比划，比划完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来，唯二能够给她做转述的人都不在。爽性起身，拉着常缺向王爷房里跑。
常缺没有错过徐医生望过来的委屈目光。
苏寻看着眼巴巴跟过来的徐元道，眼中有丝了然。
尹陈被郑之涣领了进来，只来得及行了个礼，便被果儿拽住了。
看了眼果儿被吊着的胳膊，尹陈眉头皱了皱，“怎么了？”
果儿现在只能一只手比划，颇有些倒霉索。徐元道是个沉不住气的，走已往一把按住果儿还在比划着的手，“医生说，你得静养。”
果儿疑惑得盯着徐元道，医生？不就是你么？
徐医生见果儿不再乱动了，才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来了一伙刺客，果儿女人受了伤。”
“那将，王妃呢？”一直都是喊将军，如今改口得费些功夫。
话音刚落，便有人翻墙而入。来人正是奔袭了几十里路的黎南。
他一进门，连气也来不及喘匀，“西、西成山上约有六千余人，随念和夏月已引了一多数人漫山追击。西成山最岑岭上的制高点已为贼人所夺，想要夺回来要颇费一番功夫。”
郑之焕在一旁听了几句，腿便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寻从软榻上起来，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郑太守现在却知道怕了？“也不等他回覆。转头向尹陈说道，“尹副将，烦你带上一队锦州城城防军，去城西的西成山，接应随念。”
“是。”尹陈迟疑了片刻，照旧问道，“王爷，可否见告卑职，王妃此去西成山所为何事？”
“引匪下山，聚而剿之。黎家之兵，已在山脚的溪边集结。你这一来，却是能让这疑兵不疑了。”苏寻本就想借随家军之名，放一放烟雾弹，掩黎家军之实，尹陈来得正是时候。
郑之焕在一旁听着，直想割了自己耳朵：如此秘密之事，王爷你怎么能让我听了去？莫非他的小命真的要交待了？
尹陈在军中多年，寥寥几语，已经明白。立刻回道，“卑职领命。”
“多谢尹副将。”苏寻向着尹陈拱了拱手。人不是他的，人家领命自然不是因为他是王爷。“常言，带尹副将去调五百守城军，就说，王妃走失山林，本王要搜山。”
“是。”
苏寻又像无事发生一般，又向郑之焕说道，“对了，太守大人。本王要去西成山寻一寻王妃的下落。现在身边人少，正是刺客趁虚而入之时。捉摸着，让我这侍卫顺道再调一百守城军过来护卫本王，太守大人想来应该没有异议。“
“卑、卑职不、不敢。”郑之焕心中已确信，这祖宗确实是来剿匪！如今，他要敢有异议，身旁这位一直对他怒目而视的黎家小令郎，就敢一剑把他头给割咯。还拿什么做想当王爷老丈人的青天白昼梦？
“如此甚好，郑太守可有兴趣一同前去？“苏寻客气邀请。
郑之焕硬着头皮允许，面上如丧考妣。
西成山上，随念和夏月还拉着一山的匪贼满山跑。赵穆紧跟其后。
背上的箭囊已空，腕上的袖箭还剩了一支。
“果儿，向西！”
虽然一路上看似被身后追来的匪兵紧逼着逃命，可实际上随念一直在引着众人走向那个约定好的剿匪之地。
又挥剑刺伤了迎面扑来的几个匪兵，她与身后的匪众徐徐拉近。
这山究竟是白罗帮老窝，数十个匪兵抄了近道，将去路堵住。趁此时机，将二人团团围住。
随念和夏月，背靠着背，持剑在侧，目光如电。
赵穆走出人群，“随将军可知，以下攻上，乃是下下之策。”
“赵当家的不愧读过两年书。”随念神情还算放松。
“随将军不愧为我陈国守将，于万军之中退敌千里的角色。”赵穆见她明白被围，却仍面不改色，也不由得有些佩服，“只是，今日是绝不行能放将军你回去了。”
“想要留我在寨中？倒也无不行，只是你寨中当家的位子可得归我了。”随念调笑道。
“哦？那不如就让赵某来领教几招。”这人口气太狂，着实需灭灭威风。
赵穆提刀直取随念面门。
随念举剑格挡，顺势将剑向前一挥。周围的匪兵也一拥而上，不外都是扑向夏月。
“看来赵当家是觉得自己能杀了我。”随念借兵刃上的力道，向退却了几步，顺势刺伤了一个正准备扑向夏月后背的小贼。
“将军最好当心。”赵穆举刀再劈。
赵穆能在这锦州城里横行犷悍，也不是全无原理。就冲这双刀的犷悍功夫，随念觉得正面反抗，自己并没有掌握全身而退。所以硬接赵穆的刀，是不划算的。
于是，随念开始了游走。接一招，借力游走几步。活像只滑不溜手的鱼。
赵穆有些反感这种路子，语带轻蔑得挖苦，“想不到名震边关的将军，上了战场，却是个只知道逃的懦夫。”
随念又躲过一刀，侧头回道，“那为何上战场杀敌的是我，在这城里欺男霸女的人是你？”
“你！”
这女人嘴皮子功夫倒厉害得紧。赵穆不再言语，只紧紧追击，挥刀直砍。
夏月已被一群匪兵团团围住，这么下去，情势实在倒霉。随念一边游走，一边向夏月靠近。
夏月也会意，硬是往随念这边劈开了一道口子。
赵穆本想留些情面，但如今看来，不下狠手，轻易降不住这两人。刚抬手想下令乱箭射杀，却不意听见了一阵不小的马蹄声。
彷佛为了应证他心中所想，西北边来报，“大当家，有官兵！”
赵穆面色凝重，今日之事，看来不像他想得那般简朴。难道不是想摸清他们的底细，而是想直接一锅端了？
“来了几多人？”
“约有四五百。”
赵穆紧盯着随念，“将军想凭这四五百人荡平我白罗寨？”
说话间，随念已远远瞧见了领军之人，心中欢喜。拍了拍沾了血污的衣服，笑得肆意，“大当家莫不是怕了？若是怕了，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赵穆知道这人口中没一句实在话，不想再同她烦琐，厉声下令，“乱箭射杀，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便有人应声倒下。倒下的却不是随念或者夏月，而是西北角的匪兵。
尹陈一马当先，越过最外层的防卫，将一个装满箭的箭囊扔向随念。
随念飞身接过，立马抽箭放箭，一气呵成。正中赵穆臂膀。
林间杀声四起。
“欠好，中了埋伏！”
“啊!”
匪兵的惨叫声迭起，赵穆面如死灰。
随念用弓指着赵穆，朗声说道，“传我军令，如有降者，可饶他不死；如有抗争者，杀！”
“是。”尹陈拍马传令。
随念看着赵穆，“赵当家，论拳脚，我可能不如你；论弓箭，我可在你之上。”说着上前一步，想卸了这人的兵刃。
未料前方却有箭射来，随念翻身躲避，再看时，已不见了赵穆身影。
夏月赶来，想追上去，被她伸手拦住，“不用追了，山上另有白罗寨一泰半军力，贸然上去，讨不到利益。”看了眼周围的匪兵，已降了一泰半，“今日我们的任务已完成了。”
随念骑着马从林中走来，便看到了在河滨等着的苏寻。
她拍马已往，“王爷，我可有负所托？”昨日他的话言犹在耳，今日终于给自己挣下了些颜面。
苏寻看着她，经历了泰半天的厮杀，她的衣裳不太整洁，耳边的碎发已经散落下来。可她的笑容明艳如旧，将一切污秽和疲累都掩盖了，只剩了一身英姿磊落。
“有劳。“苏寻笑着伸脱手。
随念也没有客气，撑着他的手下了马。
尹陈也做完了最后的部署，骑马过来，终于可追随念见礼。
“副将尹陈，见过王妃。“单膝跪地，嘴里叫着王妃，行的却是军中之礼。
随念见到尹陈，心里是极兴奋的。伸脱手去，将他扶了起来，“尹陈，我说让你给我陪嫁是糟蹋了你。可没想到，如今你在南部也能有仗打，也不算埋没了。”
尹陈没有几多心情，“王妃说笑了。”
随念摇了摇头，“你总是这么冷着张脸，可欠好找媳妇。”尹陈着实是她见过的，最不苟言笑之人。
她从军一年后，便和尹陈同为参将。尔后她成了青羽营之主，尹陈成了她的副将。这么些年来，她竟没见他笑过几回。
尹陈不答话。这些无关紧要的打趣，他从来不答。
黎南不知从哪个圪塔冒了出来，重重拍了拍随念的肩膀，“我这回算是信了，你这将军之位，确实不是买来的。”
“滚！”随念绝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只可惜让赵穆逃了。”
“经此一役，白罗寨元气大伤。此番降者不少，带回去问问，也许能问出些有用的消息。”苏寻看着她，认真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随念心里突然就有种轻飘飘的感受。
回府的时候，随念坚持不与苏寻同坐马车。苏寻有些讨厌血，从之前两回刺杀她便发现了。如今她一身血污，自然欠好跟他同乘马车。
入得青州城，城里的黎民早听说了这件事。压抑在心中的怨愤终于被喜悦所取代，所以这场欢呼来得有些凶猛。
人群将马车和军队围住，脸上带了十足的笑意。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喊声徐徐大了起来。
“叩谢王爷、叩谢王妃。”
“王爷王妃救民于水火，锦州城黎民永记于心。”
“王妃神勇英武，真乃天人。”
……
“他们夸得我都快欠美意思了。”随念小声嘟囔。
黎南在边上看见了，嗤道，“麻烦你也做出个欠美意思的心情，一脸得色可看不出欠美意思。”
随念心情好，不与他做口舌之争。
苏寻掀开了轿帘，随念恰好转过头。两人目光相接，耳边响起的是新一轮的山呼。随念笑意深深，眼里盛满了快乐。
似乎受到熏染般，苏寻面上也浮现出了笑意，久违地、漫进了眼底。
众人齐乐，只郑之焕一人，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