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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临风雨

第九章 客栈(一)

且临风雨 折心覆雪 2991 2020-04-13 21:00:00

  墨临风是怎样到达江宁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在那雨夜的尽头,终看到城镇灯火微光时,他的内心竟是无比狂喜。

  万隆客栈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什么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人都汇聚于此。钱掌柜久经世故,这江湖中的什么阵势他没见过?以至于当他看到满身是血怀抱着昏厥女子的墨临风时,并无丝毫惊异,只司空见惯地略略瞥了一眼。又是从哪个对头手中九死一生逃脱出来的可怜人罢。

  “眼下只有几间上房空着,三两银子一天。今天天气欠好,风里来雨里去,也够折腾人的,就给客官打个折,二两五分就够了。”钱掌柜头也不抬地一面整理账簿一面说道。

  “两间上房,多的不用找,劳驾掌柜资助请到一名医生。”墨临风将一锭银子掷于钱掌柜手中。

  那一锭银子莫约二十两重,钱掌柜心中一喜,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客人。

  眼前的白衣生得一张令人惊叹的清俊面容,无疑是钱掌柜见过的最英俊的江湖人。即便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负重伤,衣衫满是血渍,面上依旧从容自在,不见分毫狼狈之色。

  一看即是不容忽视的人物。钱掌柜忙不迭应道:“令郎放心,我这就亲自去请!”

  “另有,”他看向怀中的女子,双眸紧了紧,“能否找位女人帮她换身洁净的衣裳?”

  钱掌柜忙道:“我女儿近日在店里资助,就由她来照顾这位女人吧。”说着便扯着嗓子喊道,“阿悦!快过来资助!”

  “劳驾。”墨临风谢谢道,接过房间的钥匙,抱着冷洵朝二楼走去。他的步履有些极重滞缓,却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

  钱悦很快就跟了上去,手脚麻利地帮扶,将女子安置于榻。这女人也太过纤瘦了些,面上更是苍白如纸,似乎已性命紧急,气息奄奄。

  钱悦是个十分善良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替她宽衣解带,生怕弄伤了她。见她身上有好几处血痕,特意付托小二端了一大盆热水上来,替她擦净了身子,又往几处伤口上细细抹了药。在墨临风留下的肩负中找出了洁净的衣裳为她换上,掩好被子,垂下帘帐。

  当她掩上房门,走出房间的时候,便见那名清俊的令郎站在门边,似已期待多时。他已将满是血污的白衫换下,可面上却同那女人一般苍白得毫无血色。

  钱掌柜已请来了江宁颇有名望的陈医生。

  那陈医生隔着纱幔瞧了瞧冷洵的面色,又细细诊了脉,眸中掠过一丝惊恐和疑惑。复又仔细地切了一回,神色突然一变,忙收起工具便要走。

  “医生这是做什么?”墨临风拦住他,冷声问。

  陈医生已年过半百,医术造诣在江宁颇有盛名,可眼下他的额角竟渗出几层冷汗,神情亦有些恐慌:“这,这位女人身中滇南蛊毒,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中原人向来谈蛊色变,陈医生有这样的反映也是在情理之中。

  “滇南,蛊毒?”墨临风喃喃重复了一遍,心中一惊。

  “是啊!老夫虽不知这女人中得是什么蛊,却也看得出她中这蛊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有好些年头了。她定是服食过许多汤药,才气抑制着蛊毒发作,拖延了这么多年。可这女人的身子实在孱弱,如今五脏六腑皆已衰竭,恐怕支撑不了几多时日了。”陈医生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心的汗珠,“令郎照旧早日准备后事吧!”

  钱掌柜和钱悦见陈医生出来时神色急遽,就要上前询问,只见那医生额心全是汗,慌忙摆手快步离去。

  原来是这样。墨临风突然有些明白何以御风谷会以九玉霄萝为筹码,请他相护去往千里之外的滇南;何以她每日需得服下那么多的汤药;何以她会向那碧衣女人隐瞒此行真实的去处;何以她会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墨临风看着床榻上依旧昏厥的女子,眸中掠过一丝悲悯之色。

  那两只药瓶已被钱悦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墨临风轻轻将冷洵揽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各取了一粒药丸喂入她嘴里,复又将真气徐徐度入她的背心。

  他伤势本就极重,只一直强撑着,此番行动更是加剧了内伤,再也支撑不住地呕出一口血来。

  屋外的钱掌柜听见消息忙走了进来,见他模样,不由惊道:“令郎的伤势也不轻哪!想必那陈医生还未走远,不如我再去将他请回来?”

  “不必了,”墨临风摇摇头,“多谢美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其坚定不容置否,让人无法违背他的意思。钱掌柜只好道:“那令郎好生休息,若有事,只管下楼付托。”说罢便掩上房门离去。

  墨临风凝视着怀中的女郎,将内息连续不停地送入她体内。

  “娘……”冷洵似乎有了些意识,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险些微不行闻,“我疼……”

  墨临风微微一愣,只见她双眉紧锁着,像个苍白的纸娃娃。他徐徐将她安于枕上,一角罗衾滑了下去,他起身替她重新掩好。

  冷琛处置惩罚完陆家庄的事务后便急遽冒雨赶去江宁,彼时郊外山路上的血迹已被雨水冲散,原本委顿于地的尸身早已不知踪迹,暗夜暴雨中的山林有些异常的诡秘。

  冷琛一路惴惴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已然发生,却又宽慰自己许是多思而已。可当他看到泥泞山道旁,身首异处的两匹马时,顿惊得六神无主,一路快马加鞭朝江宁疾驰而去。

  钱掌柜整理好了一天的账目,正欲关门打烊,外面却来了个骑着白马满身是水的青衣少年。那少年一把将门拉开,抬起被雨水淋湿的眼睛急叫道:“钱掌柜,别关门,是我!”

  钱掌柜借着屋内的烛光定睛一看,霍然认出了那清秀的面容:“冷少主!”

  江南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钱掌柜多数认得,御风谷的冷琛少主更是熟客。他赶忙替冷琛栓好了马:“这大雨天的,冷少主快请进来!”

  “钱掌柜,我有事问你!”雨水顺着冷琛的发丝往下淌,他焦急地将墨临风和冷洵二人的外貌衣着描述了一番。

  钱掌柜思索一阵:“今日简直来了个风姿出众年轻令郎,满身是血。他抱着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也是满面血水,似乎伤得很重。”

  冷琛听得心中阵阵发凉:“带我去他们的房间。”

  钱掌柜赶忙引了他上楼。

  房门“呯”的一声开了,有人闯了进来。

  榻上的女子昏厥不醒,脸色苍白得可怕。只是半日不见,她怎么就酿成了这般模样?

  “你!”冷琛一把揪住墨临风的衣襟,“你允许我会照顾好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歉仄。”墨临风面无心情,“我们在途中遭遇了北冥七剑的袭击。”

  知道那是望仙居的妙手,冷琛不禁哑然失笑:“那些杀手是冲着你来的吧?一句歉仄就完事了?”

  “是我没有掩护好她,我就在这里。”墨临风唇色苍白,却依旧神色无澜,“任你处置。”

  冷琛微微一怔,见他煞白的脸色,便知道他定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突然就不知该如何发作下去,赫然松开了他的衣襟:“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下了一天的疾风暴雨终见收敛之势,江宁富贵的大街已经寂静下去,唯见烟雨迷蒙,灯火阑珊。

  墨临风房中的烛火依旧燃着,偶尔爆出几簇芯花“霹剥”作响。

  肩上的伤口已做了简朴的包扎,他知道相较所受内伤而言,这只算是轻微的皮肉伤。他已将随身携带的舒合凝露丸服下,一番调息下来,依旧抑制不住地呕出大口鲜血。看来要想这内伤痊愈,还颇费些时日。若是再有匡宁的人前来截杀,恐怕难以应对。

  墨临风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眉心紧蹙。他知道望仙居如今定然局势杂乱,若他此时能带着九玉霄萝折返,势必能摒除异党,稳住局面。

  九玉霄萝,他下意识地抚上衣襟,其实已经获得了。

  他徐徐伸脱手,那朵雪色瑶芳正静静地躺在描金小匣中。四下阒无人声,一片杳然。只要他想,现下便可一走了之。即便此举会与御风谷结怨,但只要能解望仙居燃眉之急,他愿意肩负一切风险价钱。

  此念一生,他霍然收紧了五指,眸间一片凛然。

  这样的念头只连续了一瞬,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白衣清丽的影子。苍白的脸,瘦削的肩,却有一双亮如秋水的眼睛。她的唇边总是隐约挂着笑意,让人见了只觉说不出的舒服。那样危急的关头,她抬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绝不迟疑地将他们之间交易的筹码放入了他的衣襟。

  她还没有醒来么?

  墨临风的心口蓦然一松,有些颓然地垂下了手,徐徐瞌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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