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以后，凌之苇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奇怪。
她开始对周围的一些抱有怒火，如果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不是完全同意，她会很是敏感地反驳，猛烈地捍卫自己的——她觉得是尊严一类的——工具。
至于对怙恃，她的怒气就更大了。怙恃对她指出什么，她都觉得不顺意，经常就地黑脸。她也不多做反驳，高声发泄两句不明不白的话以后，便摔门进房间独自待着。
怙恃觉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如何和她交流，只好慰藉是青春期的叛逆，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而在其他大人看来，凌之苇依然是那个文静听话、结果优异的乖乖女。
她的亲密关系泛起了严重的问题。在饰演别人期望的自己的路上，她开始质疑自己的怙恃。纵然我的本质欠好，作为怙恃你们就没有一点点对我的包容和爱吗？
然后她又想到，我是靠欺骗才获得别人的喜爱的，我的本质连怙恃都不爱，又有谁会爱呢？她对怙恃发泄的怒火，其实更多是对自己的怒火。她恼怒自己是这样一个欠好的人，冒充了这么多年，自己恶劣的内心依然没有改变。
有时候她又自暴自弃地想到，就告诉全世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我累了，就让他们厌恶我吧。
再这样的矛盾中，她也好频频想到，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继续存在于世的理由呢？
有时候她会站在厨房，看着灶上跳跃的火苗，或者反射着冷光的菜刀发愣。就这么站了十几分钟，然后默默转身回到书房继续学习。
因为她的离奇行径，怙恃对她的指责又开始变多了。她开始还争辩，后面一个字都懒得说了，只是在怙恃一开口的时候就转身进屋，摔上房门。
初三那段时间，她怙恃整天在她耳边叨念，她一定考不上好的高中，之后只能像那些混社会的人一样，酿成一个无业游民，被人瞧不起。想想就很丢脸。
这可能是激将法，他们以为说得越难听就越有用。
拿到十一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凌之苇在教室的走廊上往楼下看。她们的教室在四楼，虽然比不上楼顶，到地面的距离照旧不低的。
她有一瞬间抨击性的想法，如果自己拿着这张通知书从这里跳下去，她的怙恃会怎么想。
也许他们会有一点忏悔。如果他们会忏悔，那就值了。
但是最终，她照旧没有那么做。
她铁青着脸回抵家，把通知书往桌上一扔，在怙恃错愕的目光中，露出了讥笑的微笑。
怙恃心里很是兴奋，但是不敢体现得太明显。
他们一贯如此，从小到大，无论凌之苇拿几多个全班第一、全校第一，在全市全省获奖，他们似乎都没有很满意的样子。
其实他们内心很是骄傲，但是不敢在凌之苇面前体现出来，仅仅是因为——担忧她因此骄傲，而骄傲使人落后。
他们在背后向别人夸奖自己女儿的样子，凌之苇从来没有看到。
凌之苇知道的只是，在自己又拿到一个比以前更好的结果，以为这次一定会获得怙恃的夸奖时，他们却又一次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说：“这也不难，没什么好骄傲的。”
“满意了？不，你们照旧不满意，我怎么样你们都不满意，我在世只会让你们不满意。你们是不是很忏悔生下我？”
说完这句，她就像往常一样，转身走进房间。
怙恃刚刚感受到欣喜，转眼间又受到了当头一棒，拿着通知书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人愣在那里。
终于说出心里话的凌之苇，感受心里轻松了一些。她一直想把这句话对着怙恃大叫出来，觉得也许，也许他们内心深处会有一点点内疚，也许他们照旧爱她，究竟她是他们的女儿。
可是她在进房间之前，只是听见了恼怒的一声：“反了你了？！我们这么辛苦把你养大，你都不知感恩……”
她锁上了房门。
声音照旧会顺着房门的间隙漏进自己的耳朵。虽然已经听了无数句伤人的话，可奇怪的是，每一次听到都依旧觉得难听逆耳。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一次次用刀子刺伤她，她的伤口从未等到结痂，就被又一次撕扯开。满身都是血淋淋的。
她决定照旧不要和他们说话了。原来一说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才停。凌之苇关门之后就一直靠着门坐在地上，灯也没开，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冷清的月光。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想什么，开始觉得恼怒，厥后又觉得麻木。
就这么坐着，坐了泰半夜。然后她徐徐起身，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站起来以后颠簸了几步，就直接摔在了床上。
她保持着摔倒的姿势，就这么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她徐徐侧过身，把膝盖包在自己胸前，然后张口用力在腿上咬了起来。
好痛……
一边想着，一边牙口咬得更紧了。
如果身上更痛的话，就不会感受到心里的痛了吧。
她流干了的眼泪又开始渗了出来。
***
这样绝望的夜晚，她经历了无数次。那么黑的黑夜，没有灯，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的心永远不会麻木地痛。
那时的她不知道后面另有更绝望的时候。另有更黑的、更酷寒的夜。
只是不管是多绝望的心境，在夜里待久了，总有一天，也会习惯的。
开始还会期待灼烁，后面便不敢奢望了。
凌之苇的性情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她不再畏惧黑夜，不再畏惧一小我私家，也不再在意别人的看法。
相反地，她开始爱上了这样的独处时光，开始远离人群，在心里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她不再相信别人，不再期待。于是她的心再也没有痛过。
但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中还会看见一丝曙光。虽然一开始，她基础不敢相信，也不敢接近。
她怕这光是假的。
幸亏在后面的时间里，石哲赟一直没有放弃。因为他，才让一直觉得自己在黑黑暗彷徨的凌之苇，终于感受到了灼烁和温暖。
慢慢地，她感受自己似乎逐渐走在阳光下面了。
而现在，她又要去投入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