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5章 机车

　　以赛亚清晨的太阳静静地挂在空无一物的天幕上，也许是因为都市浮在空中的缘故，挪亚抬头望去，总觉得它很大，而且不圆，但它为什么大，为什么不圆呢？

　　挪亚说不上来。

　　那不是因为时辰变化而发生的视觉误差，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他还觉得这颗太阳很陌生，似乎挪亚二十六年的影象中存在的太阳并非这个，而是另外一个。

　　更小，更圆的那个。

　　也许是他忘记的前一世中，天空中同样有着一个比它小的太阳吧。

　　挪亚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到脑后，站在灰蓬下，专心致志地等着公共电力机车的到来，他还要赶到报社去，若是错过了这一趟，便需要再等上两个小时了。

　　乘坐它的人比起步行和自行车要少得多，因此发车频率很低，一旦误了搭车的时辰，便只能老老实实去等。

　　07号下城区仅有三种交通工具，私人轿车，公共电力机车，和自行车。

　　“那是——”

　　挪亚的视力很好，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自街道劈面一栋老式住宅楼走出来的女孩，“以斯帖？”

　　女孩背对着他，正准备走进另一栋楼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挪亚。

　　四目相对，纵使戴着墨镜，他也有种被看穿的感受。

　　以斯帖笑了，虽然她不是很漂亮，但自她身上洋溢的青春生动气质完美地弥补了所有不足之处，就连门路两旁急遽行走的过路人也因此放缓了脚步，忍不住看她几眼。

　　以至于当以斯帖向挪亚挥手示意时，他们纷纷寻找令女孩驻足的源头。

　　然后他们发现了挪亚。

　　挪亚也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羡慕、嫉妒、自卑，甚至对女孩的占有/欲。

　　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完美，但这逃不外挪亚的感知。

　　然后，当以斯帖挥完手，并在挪亚的注视下拍拍自己身前瘪了一小半的布包，消失在一栋楼中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行走的人继续行走，期待的人仍然在期待。

　　“Σφοδρ?επιθυμ?α，色/欲。”

　　挪亚的面板下方泛起了一行字，带着一小段注释。

　　“人格的组成特性之一，被未知神明提取，附着于腐朽之身。”

　　挪亚隐去面板，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即将到来的机车上。

　　他并没有受到影响，凭借高达16.7%的人格异化度，足以反抗这来自人类的人格浸染。

　　“还不是时候。”

　　挪亚是一个遵守行动计划的人，在未泛起不行抗力前，决定晚上去洗浴店，就晚上去。

　　他现在要去的，是报社。

　　当向阳在天空又滑过一度时，公共电力机车终于到站了。

　　那是一个硕大的铁皮罐头，长十五米，宽六米，几扇毛玻璃的窗户嵌在车身两侧，像牢狱牢房中高屋建瓴的光洞。

　　铁制的引线架子竖在车背上，镀铜的接触器与街道上空的电线连接，为这粗笨的铁疙瘩提供行动的动力来源。

　　“每次看到这个笨家伙，我都市亲切地问候设计者的十几代直系血亲，”候车的一位夹着玄色人造革皮包的戴眼镜男士嘟囔着，“他这是担忧搭客们会遇到那些暗地里搞自由运动的老鼠们吗?”

　　“但纵然是那些危险的家伙，也绝不会对这样的铁疙瘩动心思的。”

　　“亲爱的，噤声。”

　　眼镜男的女伴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在看到没有人注意他们时，狠狠地踩了男人一脚。

　　“别乱议论，如果你不想被治安所抓去，然后失去我的话。”

　　眼镜男缄默沉静了，他随着女人一起踏进了黑峻峻的车门，就像钻进一头怪兽的嘴中。

　　挪亚超强的感知将二人适才做的一切尽收眼底，然后不动声色地最后一个进入机车。

　　关于这个粗笨家伙的由来，挪亚是知道一点的。这件事真的不能怪设计者，因为它被设计出来的初衷本就不是作为都市机车而存在的。

　　它的原定主人，是那些武装开荒公司。

　　但制作完成后，由于一些未知的原因，机车被公司剔除出了武装序列，丢在堆栈中生锈。厥后经过中城区一些资本家的运作，废物利用，这才革新成行驶在下城区中的交通工具。

　　至于眼镜男提到的搞自由运动的老鼠，则是下城区除异域神明外最大的禁忌。

　　任何被统治者所统治的地方总少不了反抗者，他们或是对现状不满，或是想要朋分统治权，或是纯粹被他人利用，尔后聚集在一起，成为了与城主议会唱反调的存在。

　　在超凡伟力统治上层的世界，存在活得有声有色的反抗者组织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更神奇的是，它存在了上百年，依然坚挺。

　　一直被攻击，但从未被消灭过。

　　这说明了一件事，它定然有着不是来自被压迫者主体的外在力量的增补，这种力量也许来自异域神明，但更大的可能是，来自那些统治者。

　　他们需要一潭活水，可以控制鲜活水平的活水。

　　肮脏的政治。

　　可以这样说，他们只需要大多数人屈服在现有的统治体系下，剩下的那些，不足为虑。

　　可以允许有人不卖掉自己从而饿死，可以允许有人饿得犯罪被强制劳改，也可以允许有人对他们龇牙咧嘴。

　　但也仅仅只是龇牙咧嘴。

　　车门关上了，“砰”地一声，震得挪亚脚下的铁皮地板不停哆嗦，他走过车内的过道，在这个庞然大物启动的嗡鸣声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张放在角落的椅子，车内少数的几个橙黄色灯泡带来的亮光并不能很好地照到它，以至于它只好藏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

　　这也正是为什么没人选择它的原因。

　　人类是趋光性的动物。

　　挪亚坐了下去，靠在椅背上，整小我私家都陷入了黑黑暗，只有眼中时不时闪过的亮光，证明了黑黑暗另有着一只活物。

　　车票钱在上车时便已经交过了，没有人敢谎报站点，因为这意味着轻度犯罪，而轻度犯罪，又意味着劳改。

　　劳改的人中，无论时间是非，在世出来的只有十分之九，而完好无损在世出来的，更是只有三分之二。

　　挪亚前面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女孩，上车前因为杀手的本能习惯，挪亚留意过每一小我私家，因此记得她。

　　他记得很清楚，女孩是在世的。

　　但挪亚的超强感知却告诉他，这名女孩如今正在逐渐死去。

　　“腐朽之身。”

　　她正在散发出和以斯帖类似的气息。

　　面板浮现，底部又泛起了一行新的字。

　　“Ζηλι?ρη?，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