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传道书》
挪亚做了一个梦。
一个荒唐且怪异的梦。
由灰色朦胧雾气造就的无边无际的场域是梦境的基石,色彩斑斓且条理明白的梦幻般缥缈的黑是基石上的框架,而他,则是那立在框架中的人。
缥缈的的黑绘出了无数诡异难明的图像,背上刻着人脸的蜘蛛,长着九颗蛇头的秃鹰,另有颅燃幽火的骷髅,相互交缠吞食的触手。
这些充满未知色彩的图像不外是其中可以被挪亚看到并理解的一小部门,更多的,以挪亚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团不明意义的蠕动着的线条。
它们延展着,探寻着,在灰雾中肆无忌惮地生长,直到消失在其深处。
图像无处不在,哪里有灰雾,哪里便有它们。
挪亚便处在这些图像中。
他不能说话,且不能移动哪怕一丝一毫,唯有思维的辉煌不受灰雾的影响。
他只能思考,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泛起在这里,可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和他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而且丢掉前世全部的影象一样没有任何答案。
关于前世,他只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挪亚知道自己在做梦,就如同他虽然丧失了对这个奇怪梦境的五感,但仍知道自己在这里是以人的形态存在的一样自然。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自己是穿着衣服的,穿着挪亚前身最喜欢的一件米白色短袖衬衣和栗色长裤,脚上搭着一双系鞋带的棕色运动鞋。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挪亚觉得困惑,如果假设只有思维才气在灰雾空间中不受限制,那么思维也是需要衣服的吗?
当衣服丧失了保暖和美观的作用,而且又不需要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以此维持脆弱的道德感时,它另有存在的须要吗?
难道真的是因为挪亚会怕羞?
不,比起这个令人发笑的答案,挪亚更相信衣服是思维显化的外壳,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起着掩护自己不受侵蚀的作用。
那已经由原本的洁净整洁变得腐朽发黑的衣服鞋子,即是明证。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做同样的梦了,衣服的腐朽也一次比一次严重,难以推测的变化也许将会在思维外壳完全消失后发生。可以预见的是,到那时,丢掉了外壳的思维辉煌便会迎来和衣服相同的遭遇。
侵蚀。
被侵蚀后会发生什么?
挪亚不知道,但他相信,那或许率会是坏的。
他无法阻止思维外壳的腐朽,但他愿意为此去努力,去阻止未知的侵蚀,或者再退一步,知道在外壳完全腐朽后,会发生什么。
幸运的是,这个他刚接触不久的新世界为挪亚提供了接近答案的偏向。
超凡。
他相信自己是魂穿,但因为前世影象丢失的缘故,他接收了此世之身拥有的一切,他的名字,他的职业,他的工业,他的所有牵绊。
所以挪亚依然是一名杀手,拿钱取命的杀手,他的脑袋可以在黑市换上三十万金元,同样,他手中的枪也可以为他取来换得上万金元的人命。
用金钱来权衡人命的价值,是人类世界永恒的旋律。
在做梦的第二天,挪亚便接了一个任务,任务的要求是刺杀07号下城区的某位大人物,酬金是有关超凡的信息。
一条关于极限武者的讯息。
为了接到这个任务,挪亚杀掉了五名自己的同行,并将他们的食指切下来包好,放到工会会长的卧室床头。
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很顺利地接到了任务。
挪亚醒了,他自梦境中苏醒,掀开盖在结实身躯上的薄薄羊毛毯子,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板上,自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只有两寸大,模糊的图景中是一只身高两米的鼠人,如果长着一颗巨大老鼠脑袋的它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鼠人左爪中捏着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向狰狞巨口中伸送,身旁横七八竖躺着五六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人,他们四肢扭曲,头颅歪斜,胸膛无一例外都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心脏不翼而飞。
心脏去了哪里,答案很明显。
“Π?σει,堕落者。”
挪亚念出了属于鼠人的称谓,随后缄默沉静下来。
这是所有浮空城对投向异域神明之人的统一称谓,因为在被神明力量侵蚀后,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
堕落者,意为抛弃灼烁,投身黑暗,坠入深渊之人。
人类称堕落者为它们,将其剔除同类的行列,并视为对立的仇敌。
事实也简直如此,在这个世界,天空属于人类,陆地属于它们。
挪亚并不知道照片上怪物所属种族的名称,因为关于堕落者的讯息和超凡职业一样难得,这张照片,照旧前身在一次拿钱杀人时,偶然所得。
那是一名记者,据说来自029号中城区,来07,只是为了遁迹。
对于某些卑微的人而言,不应为其所知的信息便可能是致命的,那名记者因此死在了挪亚手中,挪亚也被迫洗面革心,隐姓埋名。
但他又是幸运的,在支付了全部的工业后,挪亚乐成脱离了那个漩涡。
但如今,他又要再次踏进另一个漩涡。
他将照片重新塞回怀中,自铺着薄薄褥子的木床板上坐起,尔后系好鞋带。
无论冬夏,挪亚睡觉从不脱衣服,这是属于一个杀手的本能习惯。
同样成为习惯的,另有腰间别着的两把合金匕首。
他自枕头下取出一把小口径格洛姆手枪,检查击发装置完好后,将其插到左腰,尔后才向茅厕行去。
卧床旁是茅厕,茅厕旁是阳台革新的厨房,这即是挪亚租住之地的全部。
茅厕中洗手的水龙头上方挂着一面巴掌大的镜子,解决完生理需求的挪亚在镜中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样貌。
栗发,黑瞳,鼻梁微挺,嘴唇略薄,下巴上长着一层短短的胡茬,皮肤呈康健的小麦色,样貌虽不帅气,但很规则,很耐看。
这是一张平平凡凡的脸,曾经即是这张脸,花了挪亚积贮的三分之一。
“我不认识这张脸,但它是我的。”
“同样,既然我还在世,这条命,便也是我的,谁也别想莫名其妙地拿走。”
他用长着茧子的手指拧开水龙头,转轴有些生锈,拧动时发出的声响像尸体在沙地上被拖动时的摩擦声,汩汩的细小水流如同自割开的咽喉溢出的鲜血。
模糊间,挪亚看到了前身,他在镜子中举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挪亚的眉心上,做着无声的口型。
作为一名杀手,读唇语是基本功。
他认出了镜中人说的话。
“把身体还给我。”
“砰!”
“咔嚓!”
挪亚一拳打在镜子上,薄薄的工业玻璃应声而碎,碎渣割破了右手背的一小块真皮层,露出粉红的肌肉。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滴在台子上,很快被溅起的水花稀释。
由殷红变为浅红。
“既然你已经被我吃了,就放心地去,我会替你照顾好这具身体的。”
挪亚降临所获得的并非一具空壳,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是死于未知意外,而是死于双方灵魂之间的争斗。
杀手的灵魂被挪亚撕得破坏,从始至终,那都不是场同一量级的战斗。
挪亚吃掉了原主的灵魂,占据了他的一切,但他又失去了以往的影象,所以他现在只是挪亚。
一个卑微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