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嵬爬上床,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脚,冰凉,等她再把手放入温热的脖间,觉察原来手也是冰凉,只比脚暖一丁点。
她摇摇头,将自己埋入被子底下,夏季的天燥热,没过一会儿已经出了汗,却全是冷汗,她把脚从被子里抽出来,房间中的灯,已经被隔邻下铺的明未闻熄灭,昏暗的周遭,听见明未闻的呼吸声,他已经睡着了,这些天都是这样,这小我私家,一沾枕头就睡,谁也叫不醒。
停了一会儿,时嵬迅速把脚收回被子里,似乎四周有工具会把她的脚狠狠抓住。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紧紧闭上。
数星星吧。
祖母说,睡不着就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她脑子里泛起了和赵青棋一起去的那条街,炸果子还挺好吃的。七颗,八颗,九颗,对了,炸果子那边似乎另有一家卖鹞子的,蝴蝶鹞子,要是有钱就买一只了,下次还可以在六学里放鹞子。十颗,十一颗,十二颗,十三颗,十四颗,十五颗,十六颗……那个女人肚子都被掏空了,里面塞满了稻草另有毛巾啊,旧棉布!时嵬突然坐起来。
这下子,怎么闭上眼也睡不着了。
只要想到和那个女人有关的,她眼前全是一张苍白的脸,眼睛被黑线缝合,破开的肚子也被黑线缝合。
赵青棋黑黑暗问了一声,“醋醋,你是不是畏惧?”
时嵬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又再次躺下。
“要不,你来我这里睡?”
赵青棋的声音中藏着贱兮兮的笑。
“多谢师兄,我一会儿就睡着了。”她不去。
“时嵬,要不,你下来睡?”斋长也听见了她翻身的消息。
“我……”她正想说不必,窗前突然闪过一小我私家影。
再仔细一看,却又只是夜风中摇曳的树枝。
“我现在就下来。”时嵬低头对下铺的季伏微说。
从上面爬下去,时嵬站在他面前,季伏微把被子掀开,“进来吧。”
她听着季伏微蛊惑人心的声音,一弯膝盖跪在他身边,就要爬进去,突然想起什么,马上在他床上支起身子,“砰”一声,撞在上铺的木板上。
疼得她眼里含泪。
“你撞头了?”季伏微掀开被子,挪到她身边揉着她的头说。
“我……没事……”她咬着牙忍住说。
从他床上扒着上铺的扶手,时嵬踮脚拿自己的被子,季伏微还在她身边,正好对着她因为伸手而带上去的衣服,露出一截小腹,在屋内的月光下尤其光洁,季伏微叹息,“拿好了吗?”一边帮她把衣服往下拉拉。
“好了。”她托着被子,从他身上踏过,“我要睡里面。”
季伏微忍住笑,“听说六学每堵墙壁都藏着一只落榜鬼。”
六学里面虽然权要子弟众多,可也有科举不外败给普通农家子弟的生员,许多人因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所以六学里最多的不是生员,而是出自上一届生员口中落榜鬼的故事。
“啊!”她连忙扒着季伏微的肩膀,“我不要睡这里面了。”
季伏微笑得肚子疼,“我骗你的。”
“我照旧不要睡里面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要靠墙睡觉,酷寒的墙壁里面不知有几多没见过的工具。
季伏微终于停下笑,明日另有课,他搂住时嵬的腰,将她一翻从他身上越过,放在了他身边,“这下行吗?”
“嗯,就这么睡。”时嵬说,边说边从被子里伸脱手扯住了季伏微被角。
季伏微低声问道,“要不要分给你一些枕头?”
回覆他的是时嵬睡着的鼻息声。
“这么快就睡着?”季伏微难以置信。
“我另有鲜花饼,你吃吗?”
回覆他的照旧时嵬的鼻息声。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这一天,可真不容易。
他翻身面向墙睡觉,本以为再来一小我私家同睡,床上会拥挤许多,可这孩子并不占地方,睡觉也很老实,适才把她从里面抱到外面,轻得如同一支羽毛。
季伏微五六岁以后从来没有和别人同睡一张床的经历,突然有小我私家睡在他身边,他听见耳边的呼吸声,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不是厌恶,深思片刻,只是陌生和微妙。
正当他几近梦乡,身边忽有一只手乱窜,动了片刻,这只手从外面没入他被窝中,毫无意外地摸到了他的大腿,季伏微满身一紧,欲把那只手推出去,时嵬的手却灵巧地沿着他的大腿一路向上,从小腹摸到了他喉结处,季伏微彻底恼了,不知时嵬是醒着照旧只是梦游。
他就要握住那只厮闹的手,突然听见时嵬喃喃说,“姆姆,我想你。”
季伏微懵了一瞬,记起只有离耳人会喊祖母或者外祖母叫姆姆,这个孩子原来是睡蒙了,把他当做她家里的人了。
劈面床上的明若离翻了个身。
季伏微知道是吵着了他们两个,这边伸手轻拍时嵬,想要哄她安睡。
时嵬终于不乱摸了,只是她的手放到了季伏微的耳边,寻到了他的耳朵,揉了一下,过一会儿又揉了一下,无意地轻揉他耳朵和耳垂,一边靠着他的肩膀打呼,揉了十多下后,最后一动不动睡着,不再厮闹了。
这个行动,他很熟悉。
他七八岁那个时候喜欢睡觉搂着一件旧衣服,每当父亲来,他就把衣服藏在被子下面,那件旧衣服是母亲的里衣,还带着母亲的气味,每晚嗅着那衣服上的气味入睡,他都市睡得很香。厥后父亲照旧发现了,他很生气,说男孩子怎么可以如此依恋母亲,把衣服收走了。他那几日写字背书,变得焦躁不安,最严重的时候,夜间失眠,白昼里连饭也吃不下去。
再厥后母亲知道了,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从小就想把他教成一个男子汉,顶天立地,可他有时候会忘了,他只是个小孩子。父亲的训斥让他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坚强的人,母亲晚间来陪他睡,睡了几个月,母亲说,这和坚强没有什么关系,她小时候淘气又厮闹,晚间睡觉总喜欢摸着乳母的耳朵,揉着她的耳朵她才气入睡。
母亲说,那是因为她小时候没有母亲照顾,乳母也不能总是陪在她身边,她平时虽然不在乎,但是晚上总是觉得寥寂恐惧,偶尔乳母来看她一次,晚上陪她一回,她就想缠着乳母,不让她走,这是一种孩子与生俱来的依恋。
母亲说不是他的错,从来不是,是她没能总是陪在他身边,让他不安了。
那时候她告诉伏微,恋耳和恋衣都是一样的,是因为畏惧失去,太想依赖身边的人。
畏惧失去的小孩子没有错,错的是让孩子发生恐惧的那些大人,他们本应给孩子足够的爱和宁静。
那么,时嵬也是这样吗?季伏微想起她每次说起家中的母亲和祖母都是幸福的模样,或许,时嵬和他是纷歧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