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寿终正寝，走得很宁静。一个垂泪的老人坐在床边，昏暗的烛光照着他满是沟壑的脸，这些沟壑里，全是沧桑的岁月。
他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念着他们之间的往事，那老妇人的灵魂坐在老人身边，头靠着老人的肩膀，不厌其烦地听他重复着已往的时光。
狐狸努努嘴，道：“你看，这男人也不全是亏心汉，这不就是一个深情的吗？你要是杀光全天下男人，岂不是连深情的也错杀了？”
“不许再提这件事。”红玉涨红了脸，威胁狐狸道：“你要是再提这件事，我就捏爆你的心头血。”
“别别别。”狐狸只好讨饶：“我不提了还不行吗？”
门外响起熟悉的哗啦声，红玉在人世死时，听到黑白无常走路时就发出这种声响，这是他们抱着的勾魂锁的摩擦声。
这种声音，任谁听一遍也不会忘记，实在太毛骨悚然。
红玉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狐狸不要说话。
一黑一白二人穿墙而入，极重的锁链在地上拖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老妇人的灵魂惊站起来，连连退却，口中念叨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黑白无常面无心情，抛出勾魂锁套在老妇人颈上，老妇人哭着唤那个老人，老人却全然不觉，只拉着床上那具尸体的手，泪流满面。
红玉看得不忍，狐狸也看出这丫头心善，死死拉着红玉的手，以免她一时激动跑出去和黑白无常抢魂。
黑无常吐着血红的舌头，对那老妇人道：“老妇，你的时间到了。”
那老妇人战战兢兢地打着抖，突然朝红玉和狐狸所在的偏向看过来，哭道：“求二位大仙救命！”
“屋里有人！”黑白无常相互看了一眼，黑无常喝了一声：“什么人，出来！”
狐狸死死扣住红玉的手腕，道：“别动别动！”
红玉怒而甩开狐狸，从黑黑暗走了出来，笑道：“二位，别来无恙啊。”真是人生那边不相逢，红玉遇见的，又是上次那两个黑白无常。
狐狸松下一口气，原来是熟人。
狐狸抹了把汗，从黑黑暗走出来，冲黑白无常抱了抱拳，道：“二位上差，既然你们认识，在下也不妨做个自我介绍……“
狐狸话没说完，被黑无常打断：“岂止认识，另有不小的梁子！”
“什么？”狐狸差点气晕已往，黑无常道：“这小丫头活该不死，敢戏弄我二人，也罢，今天就一并抓去认罪伏诛！”
“好说好说。”红玉捣头如蒜，狐狸扭头看着红玉，女鬼的想法，他猜不透。
白无常颔首：“你既识趣，就跟我们走吧，无关人等，速速退开，我二人不与你为难。”这话明显是说给狐狸听的。
“不外……”红玉道：“还请二位卖我个面子，让这老妇人再和那位老人再见上一面，也算好事一件。”
“好大的口气。”黑无常道：“你们长天府真是好大的排场，这个也要给面子，那个也要给面子，我看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红玉现在都有些替魂长天感应汗颜。
红玉好言道：“二位上差，你看我这个小弟。”红玉拍着狐狸：“也是有些道行的，如果咱们起了争执，难免又要动一番干戈，那回去受罚的，不照旧你俩？不如就让他们再见上一面，也延长不了些许时辰，我就跟你们回冥界，也不伤了和气。”
“你这小鬼儿，到有几分本事。”黑无常看着狐狸，讽道：“这才几天，就收了小弟。”
狐狸很尴尬，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个大妖，在一缕新魂手下当差，真是丢人，丢人得很呐！
“也罢。”白无常考量一番，道：“依你。”说罢，便放了那妇人的灵魂，白无常对那妇人道：“你快些说罢，没有几多时间。”
妇人感恩感德，连连致谢，忙回到自己身上，与多年老伴儿话别。趁这时光，红玉给狐狸使了个眼色，狐狸走过来，红玉道：“快变回鞋子。”
红玉刚穿好鞋，白无常就抱着锁链过来，道：“跟我走吧。”
“是是。”红玉道，老老实实伸脱手让白无常给自己锁上。
“你那小弟呢？”白无常看了一眼红玉身后。
“走了，刚走。”红玉道：“总不能让他跟我一起死。”
“也对。”白无常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能明白这个原理，也算是有些悟性。”
黑无常锁着妇人，白无常锁着红玉，前后走在空寂无人的街上，走到一处，白无常嘴里不知念了句什么，青石板铺就的紧密路面忽地裂开一道大缝，黑白无常锁着两缕灵魂走进那条裂缝，消匿了踪影。
在一片象征着死亡和凋零的枯黄色混沌中，一座巨大的修建徐徐显出它的狰狞形貌。
鬼门关。
这座恐怖的修建上，刻着古老的如同咒语的符号，慑人心魄，令人哆嗦和恐惧。
鬼门关前，许多灵魂在彷徨，它们宁可做孤魂野鬼永无轮回，也要守着那个叫“影象”的虚无飘渺的工具，在鬼门关前游荡，它们抓着前世，死死不放。
可那个所谓的“影象”，不外是轮回里的假设和假话。
鬼门关的上空，永远是一片电闪雷鸣、凄风苦雨，这是冥司对那些执念太深的灵魂的威慑，可那风中夹杂着哀号，那雨中夹杂着咆哮，又是那些执着的灵魂对冥司无休止的抗争。
“他们没有你通透。”白无常道，红玉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人这一生，就像做一场梦，醒了还会再睡去，还会再去做另一个梦，可它们，却舍不得一个梦。”
红玉苦笑一下，道：“我原来和它们一样。”红玉叹了口气，想起陈启飞，想起阮若清，想起白家，想起阮家。
红玉问道：“冥司，真的会为那些人世冤死的人平反昭雪吗？那些恶人，真的会得随处罚吗？”
“否则冥司是做什么的？”白无常道：“冥司，隶属于天道，就算冥司想作弊，天道可还开着眼呐，冥差的帐也在天道的薄子上，谁敢作弊。”
凌一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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