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双缨入京

　　如前世一般，那一夜花萼相辉楼上的事如风一般，消失在大明宫内，人人只知道是武威将军郑肖勾通党派，在花萼楼宴上设下埋伏，想要除去太尉杨崇渊，逼杀皇后，立淑妃之子为太子，从而独霸朝政。如今淑妃已死，郑肖过了三司会审后也是逃不外一死的，唯有淑妃之子岐王，因皇后有孕，天下大赦，才得以恩准，留下一命，贬为庶人，入了玉清观。

　　这一日，院中树木葱茏，被树叶摇碎的日光下，两只蝴蝶翩跹其中，花香四溢中一袭高挑有致的身影立在其间，远远看去穿着一条湖绿半臂窄袖齐腰襦裙，左手握着一把镌刻精致的弓，右手执箭紧紧拉住弓弦。

　　衣袂翻飞间，李绥眸光深邃，定定瞄准远处的靶心，四周寂静的只能听到风声，当李绥轻一施力，将箭拉至满弓点，纤细的食指与中指轻轻一松，便听得“嗖——”地一声，红白羽箭乘风势而去，迅疾地划过空中，直冲箭靶而去。

　　就在此时，一个俏丽的身影自竹林中疾步而来，一看到那箭正中靶心的边缘，立即笑着上前拊掌道：“郡主的射艺真是越发好了。”

　　听到念奴开心的话，李绥顺而看去，唇角微笑，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一旁侍立的婢子，接过玉奴手中的帕子擦了擦上道：“怎么了？看你走的这般急。”

　　念奴闻言上前扶着自家郡主朝屋内一边走一边道：“弘农姑太太家的两位娘子入长安了，夫人已然派人去唤郎君和娘子们了，奴婢刚刚恰好遇到了来带消息的银娘，便不劳她再来这一趟了。”

　　李绥听到这话眸中微动，轻一颔首，便道：“打盆水替我盥洗易服。”

　　待李绥稍作清洗，念奴便已为其挽了双环髻，淡淡敷上一层脂粉膏子，换上一条水红飞天云纹画裙，虽不加饰物，却有几分不染纤尘之美。

　　当李绥行到朝露院，便见院内立着的婢子较之寻常多了许多，杨崇渊的妾室们现在也都候在廊下，方走至石阶上，便都敬重地上前来行礼：“郡主。”

　　李绥颔首应了，看向几个衣着妆扮差异的婢女，现在皆小心地低着头，便知是自弘农，杨延姑母那边带来的。

　　待两旁的婢女轻打湘妃竹卷帘，李绥这才轻声走进去，屋内的谈笑声马上清晰起来，走过一十二扇的香木嵌玉屏风，便能看到一身鸦青圆领常服的杨崇渊正与夫人李氏坐在上座，左手边坐着的正是父亲李章，而下面依次坐着府中几位郎君，右手边即是盈盈一笑的小娘子们，诞下子嗣的侧室夫人们皆侍立在左右。

　　一眼看去，唯独占两个小娘子差异。一个被拉着坐在李氏身旁，穿着殷红的描金石榴裙，明眸皓齿，看起来如大漠上的红日，直率可爱。另有一位立在一旁，轻拿丝帕掩嘴抿笑，一身绛纱复裙衬得肤色白皙，犹如深涧泉水，端的是闺秀模样。

　　“阿蛮来了。”

　　坐在一侧听着叙话的杨崇渊难得浮上几分令人放松的笑意，现在看到李绥，招了招手，便将一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

　　“阿耶，姑父，姑母。”

　　待李绥方行礼，便被杨崇渊唤起，下一刻便听李氏指着她身边穿着绛纱复裙的小娘子道：“这是宝缨，是二郎姑母家的长女，尚比你大上几个月。”

　　看着眼前的人，李绥打心眼里觉得兴奋，只见宝缨仍旧是她影象中的模样，一样的温柔带着书卷气，现在轻轻与她福下一礼，轻轻柔柔唤了一声：“郡主。”

　　“姐姐若愿意，唤我妹妹便好。”

　　李绥情不自禁地牵住那双柔嫩的手，笑意嫣然的也行下一礼，便见宝缨抿唇一笑，点了颔首。

　　这时只听李氏又指着自个儿牵着的红裙小娘子忙着介绍道：“这是红缨，只比你小一岁。”

　　“虽远在弘农，却早已听闻阿蛮姐姐的盛名，今日见了便觉得，果真是长安这般王气之地，才出得姐姐这样的人儿——”

　　眼见红缨自然而然地与自己熟络亲近，李绥噙着笑与其互行下一礼，适才道：“早就听二郎三郎说起弘农姑妈家两位姐妹如何好，直至今日才算得见了，如今红缨妹妹与宝缨姐姐入京，岂非是为我们长安平添春色，即是为此，你们也得长留下来。”

　　说着话李绥对上眼前的人，往事也再一次席卷而来。

　　宝缨与红缨的母亲，即是杨崇渊的胞妹，杨延杨彻的姑母，嫁的是并州总管杨忠，然彼杨非此杨，杨忠家族并非世家，而是弘农的将门贵族，因杨忠常年驻守武川镇，弘农回的少少，所以杨氏便带着这两个女儿住回了娘家，即是当今弘农的大伯家。以便这两个女儿既有兄弟姐妹相伴，也得以在世家长大，撇去将门家的蛮武之气。

　　不得不说，杨红缨的眸子与李绥一般悦目极了，若说杨红缨的美眸如大漠上的日出，生动明丽，李绥的眸子更似是星辰照耀下的一汪湖水，沉静而灵秀。

　　“你们瞧，这般看，红缨妹妹与阿蛮竟有好几分相似，莫说身量体态，就连眉目都有几分。”

　　忽地，一旁的大郎君杨晋爽朗作声，恰似发现什么不小的事情一般。

　　在场人闻言，都细细审察了几眼，照旧三郎杨彻笑着扬扇道：“我就说看着红缨妹妹怎么那般熟悉，亏得我还琢磨许久，年老这般说，才是点醒我了。”

　　眼见众人都笑着将自己与眼前人对比，李绥并不意外，只见不外一句笑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红缨身上，现在犹如众星捧月般，偏生红缨也无丝毫局促，反倒是明艳一笑，自如地与人攀谈起来。

　　再看一旁的宝缨，却是冷清了许多，李绥也不多言，只凑上去自然地拉住宝缨，便见宝缨被这骤然的亲切包裹，眸中由惊诧徐徐化开谢谢的笑来。

　　似乎是给予宝缨勇气般，李绥轻轻捏了捏那只柔荑望向众人道：“都说宝缨姐姐与红缨妹妹是弘农的明珠，就连我们这些不出府门的女儿家都听过她们弘农美人的名声，如今来了长安，只怕几多人都暗叹，怎么没遇上三月三的好日子。”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市意地一笑，就连两个小娘子都羞赧了几分，而在这其中，她也看到了杨红缨眸中一闪而过的期许。

　　众人都知三月三是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正是如今最盛大的三大节日之一。

　　原本大周民风开化，男女大防并无前人那般太过拘谨，而到了上巳节，更是自由许多，那一日不仅有兰汤沐浴，天子的曲江赐宴，还能看到年轻的郎君临水饮宴，小娘子们结伴戏水采兰，若是远远对上，一眼定情，或可成就一段佳缘。

　　如今李绥看了眼杨红樱颊边的红晕，唇角勾起笑意继续道：“如今长兄既说我与红缨有几分相似，那即是夸我了。”

　　对于李绥这般的性子，众人早已习惯，杨晋笑着摇了摇头道：“阿蛮一向会说。”

　　眼看着屋内再一次活络起来，李绥却是从人群中看到了默然不语的荣安县主杨楠。

　　现在睨了眼被众人围着谈笑的杨红缨，看似如常，但到底是十六岁的女儿家，终究沉不住气，眸底不由多了几分不喜与冷淡。

　　荣安县主虽是侧室崔夫人所生，但崔家也是名门世家，且杨家向来未将嫡庶的孩子太过地域别看待，而这杨楠聪颖多思，反而从一众女儿中脱颖而出，倒比他那好斗鸡走狗，不着四六的亲哥哥更得杨崇渊的青眼，得封了县主。

　　杨楠一向自诩美貌身份，原本对于她这个出自陇西李氏，又有皇室血脉的郡主都不得好感，如今来了个险些吸引众人目光的杨红缨，又如何会喜欢起来。

　　她刚刚那番顺势借力的话，要的即是这般结果。

　　恰在此时，李绥感受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目光，顺着看已往却是立在劈面的杨延。

　　李绥得体地颔首，便转而与身旁站着的宝缨说起话来，将那一抹目光抛在了身后。

　　前世，人人都道杨红缨像极了她，甚至厥后旁人都唤杨红缨为“小阿蛮”。记得那时，她喜胡服，杨红缨也喜胡服，她擅骑马射艺，杨红缨也是武艺极好，就连击鞠，都能与她平分秋色。

　　自杨红缨一入长安，便借着“小阿蛮”的名声赢得众人好奇的目光，而自此以后，杨红缨更以坦率热情的性情博得许多贵家令郎倾慕，可最后李绥发现，再如何优秀的世家令郎又如何入得了杨红缨的眼。

　　在杨红缨眼中，恐怕唯有杨延才配得上自己吧。

　　所以杨红缨才会视她为敌，一次又一次于无形之中想要挑拨她与杨延的关系。

　　偏生杨延却是一如既往地听信挑拨，从前或许自己也曾失望过，可如今过了一世，死过一遭，李绥便觉得四大皆空了。

　　既然她与杨延没有伉俪缘分，这一世自然也不会强求。

　　前世杨红缨谋划了许久，可终究嫁给杨延，作了皇后的照旧她。

　　哪怕厥后杨红缨转而嫁给了杨彻，心中也总会不甘罢。

　　李绥突然在想，当她跃下城楼的那一刻，杨红缨只怕是不知站在那边拍手称快，等着上位的那一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