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碎

　　乌霍感应呼吸困难。他的第一反映是，努阿克人在抽出地穴里的空气！他们想要憋死我们！

　　他赶忙召集同伴，准备关闭入口。

　　突然，四周的墙壁开始不停地振动，陪同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紧接着岩石一块块地脱落、泥土一片片地剥离，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窟窿里随处灰尘飞扬。

　　一块巨石擦着头部咆哮而过，“通——”的一声砸在脚边，溅起一大片火光。

　　脸上传来一阵剧痛，一定是什么地方被飞起的碎石划伤了。

　　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受伤的米亚……

　　眼见碎石不停急坠，数量越来越多，个头越来越大，他只好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弓起后背，形成一个球状，把米亚紧紧搂在怀里。

　　碎石和泥土很快掩埋了他们。

　　“我们会死吗？”

　　深深的黑暗之中，米亚用哆嗦的声音问道。

　　他不知该如何回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突然变得像镜子一样清明透彻——这不是努阿克人的进攻，也不是普通的“寂静期”，而是数十万年一遇的固体潮汐！只有固体潮汐的威力才气深达上百公里的地下！

　　他想起来了，当年那位发现“魅行星”的卡玛圣殿长老说过：

　　“当寂静期来临，卡玛星球距两颗太阳最近之时，最可怕的情形就是‘魅行星’的泛起！我们的世界将处在两颗太阳与‘魅行星’的联合引力下，如果她与‘魅行星’距离足够近，很可能会诱发‘固体潮汐’，结果就是，卡玛星球被彻底撕裂，破碎成无数小行星……”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米亚抱得更紧。

　　新晋努阿克部落长老苏鲁站在舷窗前，默默注视着前方的卡玛星。

　　昨天，大统领下令提升旗舰轨道高度，从两千公里拉大到两万公里。

　　纵然是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遍布卡玛星球的火山发作仍然清晰可见。

　　无数火山从寂静中醒来，狂怒地喷发出炙热的深红色岩浆，陪同着明亮的火光和乌黑的浓烟。

　　股股浓烟越升越高，颜色逐渐变浅，齐齐偏向一个偏向。

　　在那个偏向上，另外一颗星球正在高速靠近。

　　它占据了苏鲁视野的左侧，其面积还在急剧扩大。最终，这颗飞驰而来的星球会充满整个天空。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两颗星球迅速接近，情不自禁地开始担忧：它们会不会直接撞在一起？

　　他微微后倾，下意识地反抗来自两颗行星的联合引力，与此同时，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哆嗦——这是飞船在相应调整发动机推力输出。

　　突然，所有船舱里同时响起警报声，两行文字悬浮在他的眼前，第一行是努阿克舰队实时人口统计，第二行则闪烁着一条更令人绝望的消息：

　　“二号、三号飞船已解体。”

　　他似乎听到了那两艘巨型飞船龙骨断裂的声音。

　　它们终归没有逃过这一劫。暴涨的引力造成了不行逆转的结构性破坏，上亿吨矿物随飞船的解体而坠入太空——为了获得它们，他率领大量努阿克爬行者，辛辛苦苦地在卡玛星球上开采了许多年。

　　凄厉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实时人口数字跳动如飞，在急剧地淘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阵阵剧痛从那里传来，一股浓烈的死亡味道突然充满全身。

　　他张开巨大的口器，吐出长长的舌头，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怒吼。

　　卡玛星球的大撕裂开始了！对于滞留那里的爬行者来说，期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这就是努阿克人的末日审判吧，他悲痛地想。可笑我们几天前还在随心所欲地搜寻和捕杀卡玛人，攫取卡玛星球的矿藏——此时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很想知道，那个“最糟糕”的情形究竟会不会泛起？潮汐事后，卡玛星球会不会破碎成无数小行星？

　　他想象着，未来很长时间里，新降生的小行星群相互靠近，组成一条“星带”，运行在新的轨道上。它们似乎一群淘气的小同伴，相互吸引、靠近、摩擦、撞击，不停改变偏向和姿态，有些逃逸出去，酿成独立的小天体，有些继续破碎、减速，以螺旋的方式坠落向半人马A 星……

　　每一颗新生的小行星上，都将留有努阿克爬行者的尸体！

　　他的双眼四瞳酿成了深蓝色，那是忧伤的体现。

　　整个部落只剩下这艘小小的旗舰，食物、燃料、物资、武器……全都面临严重不足。

　　十分之一。她最多只能承载十分之一的人口。

　　“主人，大统领召集聚会会议！”

　　一名侍从踉跄着跑来，呜噜呜噜地向他陈诉。

　　他大步流星走向焦点舱，刚迈出去三四步，突然阴差阳错般停下来，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就在这时，卡玛星球的地壳破碎了！

　　破碎的历程极其猛烈。那些战战兢兢，趴在地上的爬行者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已飘入空中。

　　训练有素的步行者们眼疾手快，迅速打开呼吸器和航行背包，一边调整姿态，一边躲避飞来飞去的岩石碎片，在他们的身边，空气嗖嗖地向上涌流......火山灰遮天蔽日，高度足有上百公里，卡玛大地如同一座没有关紧炉门的火炉，无数细小的地火飞窜出来，玄色的烟雾如影随形。

　　大巨细小的岩石似乎活了一样，挣脱着离开沟壑纵横的大地，与飘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爬行者擦身而过，越飞越高。

　　轰隆隆的地壳破裂声不停于耳，暗红的岩浆恣意流动，爬行者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他们附身的岩石崩裂了，升入太空，那里只有缺氧和低温……

　　卡玛人躲在地底深处，惊恐万分地望着地面传来的图像，满身瑟瑟发抖，茫然不知所措。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努阿克占领者刻意保留了一部门卡玛通信设施，目的只是为了“劝降”。平时只要打开接收器，上面播放的一定是努阿克人制作的所谓“宁静倡议”。内容千篇一律，发音和调门永远都是那么蹩脚——这说明努阿克人至少在语言方面，没有任何天赋可言。

　　现在，那个正襟危坐的努阿克广播者消失了，大地与天空一齐泛起在镜头中：随处火光弥漫，乱石翻腾；烟尘遮蔽了一切，连那两颗最明亮的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

　　大地在上升，天空在下沉，它们似乎就要合为一体，而世界也将再度归于混沌.....巨大的声响在每一座窟窿里回荡。地震、火山发作、板块撞击……声音来自四面八方，重复回荡，令人抓狂，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卡玛人匍匐在地，祈祷卡玛祖先的保佑，好让他们能够躲过这场毁天灭地的劫难。

　　一些胆小的卡玛人开始假死，他们把头深深地埋进腹部，蜷缩成一个圆球，皮肤开始向外排泄一种粘稠的深褐色液体，将整个身体一点点包裹起来。

　　那些液体最终固化成为一层厚膜——从远处看，进入“假死”的卡玛人就像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长老聚会会议一般都十分漫长，只有这一次特别简短。

　　危机迫在眉睫！生死生死之际，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苏鲁走进聚会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其他长老们都已就坐。

　　没有人说话，气氛紧张而又压抑。

　　这是我第一次以长老的身份加入部落长老大会，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适才看到的景象。

　　卡玛星球恐怕将不复存在，不知努阿克部落能否逃出升天？

　　大统领泛起了，讲话直截了当：“通过仔细的视察和盘算，我们发现卡玛星球可能并不会完全破碎。”

　　下面立刻发出一阵骚动。

　　苏鲁坐在某个角落里，对此完全无动于衷。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他想。

　　“平静一下！虽然听上去有些不行思议，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大统领不得不提高声音，“固体潮汐事后，卡玛星球会酿成一颗‘新’的主行星，包裹在浓密的碎片云中。它的主体还在——只是体积和质量减小了一些。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它将继续经历地震和火山喷发——不外强度会越来越弱，频率也越来越低，它的空气和海洋将会流失，但是大部门最终都能生存下来。”

　　“尊敬的大统领，把决策依据建设在这一类假设和可能上恐怕不是很妥当吧？”一位长老高声质疑。

　　大统领恍若不闻。“现在我宣布：舰队部门主力立刻启程离开这里！他们将在我的亲自率领下，直接飞往下一个目的地——距离4光年之外的太阳系，那里是另外一个文明生物的底盘。”

　　此言一出，所有长老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与此同时，另有一部门努阿克人要留下来，主要任务是监视和视察卡玛星的下一步变化……”

　　“.......这似乎没有什么须要。照我看，留下来的连生存的希望都很渺茫——更不要说什么视察和监视了。”苏鲁冲口而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大统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就是那个要被留下来的倒霉蛋。

　　怪不得昨天大统领突然把自己提升为部落长老，原来他早就想好了。

　　大统领并没有回应——实际上，大统领连看都没有看他，而是继续自顾自地发号施令：“……这一部门努阿克人的作用十分重要，他们是部落未来命运的保障！只要他们还继续保持对卡玛的占领——虽然这很不容易，那么当远征的努阿克部落遭遇不测之时——伟大的努阿克大神，请原谅我这么说——总可以想措施返回这里！不管怎么说，把整个部落全部放在一艘飞船上是十分危险的。”

　　“那是因为飞船上装不下这么多努阿克人！你个蠢货！”他在心中呐喊。

　　“作为最年轻的部落长老，你，苏鲁，将是留守努阿克人的头领。”

　　他终于将身体转向他，酷寒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从现在开始，你将率领努阿克战士，制定行动计划，做好一切准备，期待时机成熟时重返卡玛......散会。”

　　说完，大统领仰头向天，高举双臂，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的脚下，努阿克长老们纷纷匍匐在地，和他一起向努阿克大神发出了最虔诚的祈祷。

　　离开地球之后，“致远号”飞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消耗掉了千分之二的总燃料，终于加速到了光速的百分之十。

　　在她的航行控制舱里，态势墙的正中央，挂着一架古老的电子石英钟，上面跳动着BJ时间：2364年1月27日，21时29分23秒。

　　她无声无息地高速滑行在这片空旷昏暗的星际空间里，巨大的船身散发出柔和的辉煌，将四周的黑暗驱逐到很远的地方。

　　以目前的速度，她会在十年后钻出奥尔特星云——那是太阳系最后的界限，距离母星地球足有一光年之遥。然后，她将沿着既定的航线继续前进，跨越无边的黑暗，直到抵达遥远的巴纳德星系。

　　全体海员早已进入“深度蛰伏”，其生命运动接近停滞——对他们来说，数十年太空旅程不外是一个短暂的睡梦而已。

　　突然，一个小小的飞船图标泛起在中央控制室主显示器正中央，轻快地闪烁着，发出微弱的绿色光线。

　　从什么地方发出“咔塔”一声轻响，房间里的灯光依次亮起来，在控制室的一角，地板向外掀开，下面升起一个乌黑的圆柱体，一劈两半，释放出一台单轮机械人。

　　只见它原地转个身，似乎是在审察这个房间，然后就忙碌起来，行动轻快而又平静。

　　在“致远号”号上，这样的机械人无处不在，数量多得数也数不清。它们看上去大同小异：最下面要么单轮单足，要么双轮双足；上面连着细长的圆柱形躯干，一上一下安装有两对机械臂，底下的一对粗壮有力，上面的一对精巧灵活；半球状的“脑袋”位于最高处，上面充满传感器：光学的、声音的、生化的……就像人类的眼镜、耳朵和鼻子一样——灵敏度却要高得多。

　　被主控盘算机叫醒后，全体机械人就开始了每日的例行事情：检查航行状态，纪录种种参数，检察蛰伏舱的温度，读取蛰伏者的生理数据……

　　旅途漫漫，岁月悠悠。这艘名叫“致远”的星际巨舰，在庞大的机械人团队运行维护下，向着遥远的巴纳德星系直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