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芳于房间内踱步一二,再三思考。
田秋生做事向来点水不漏,考虑周到。
此番点名要他亲自去,是何种用意?
或者是另有要事?
他答道:“何时,何地?”
“亥时,西城徐府。”
徐府,那个倒卖骨董的巨贾。
“我会去。”柳寒芳应了下来。
他眉头舒展开来,说道:“京城那边怎么样?”
“欠好,首辅一倒,必是大乱。”刘培钦摇摇头。
“我爹呢?”
“柳大人行事谨慎,加上做事有为,尚可自保。”
刚刚吃下去的药丸逐渐起效,胸口也不似先前那般拥堵了,反而有一股股温热的暖流潺潺流淌在其间。刘培钦休整片刻,运息调治,觉得内腑平稳,胸口舒畅之后,他道是:“我先走了。”
“把药带上。”
刘培钦迟疑一瞬,旋即一把抓过药瓶放进袋中。
“多谢。”
柳寒芳笑道:“可别死了。”
“千户大人对我很好,一时半会死不了。”他也笑道。
他推开门,几个疾步一跃过墙,身轻如燕,马上便隐入了黑黑暗,遁形不见了踪影。
柳寒芳带上门。
在房中的一处横梁下,他轻轻一跳,伸手从梁上拿下来一把长刀。
他把包裹刀鞘的黑布去掉,轻轻抚摸。
随即抽出刀刃。
房中马上横生一股凉意,刀刃上面似乎有点点冷光在流动,上面似乎凝结着数不清的风霜。这把刀上到底沾了几多血恐怕没人说得清楚,但是刀身依旧洁净,平滑如水。
这把刀和他简直是绝配。
他握着刀柄,静默地望着刀身的流光。
脑海中翻涌的却是鲜血四溅的惨景和刀光血影的锋鸣声。一桩桩曾经的血腥浮现在眼帘前。他实时推刀入鞘,收回目光。
这把刀上凝练着的是他曾经做“鬼”的那些岁月,也是陪伴他戮“鬼”的利器。
当初等他回到金陵的时候已经算是半个将死之人了。
天意难测,命不应绝。
他被救了回来,但是这把刀也在昏厥时遗失了。
他寻了许多年,终是拿了回来。
赴汤蹈火的刀剑是断然不能弃的,倘若弃了,那只有一种情况。
那即是持刀人已经不在了。
这把刀也算是那个老头子留给他最后的工具了。
他坐在凳子上,轻轻抚摸着刀鞘。
他每天需要睡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于他而言,这长夜漫漫,显得太过于寥寂了。
·····
·····
翌日,天色阴沉,一层铅灰色的云慢慢从远方铺过来。
在金陵城北门桥这边有一块小的市集,沿河两岸除了小茶坊另有肉铺以及种种露天摊。
这里的烟火气更重一些,都是平凡人家在这里做点小营生。
在那市集里有一卖布匹的小摊子,摊主是个盘着头发的矮胖中年妇人,皮肤暗黄,带点昏暗,常年累积下来的风霜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褶子的印记。一双眼睛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纷歧会,一个略微有些佝偻,瘦削高挑的老者来到这小摊边上。
那妇人一看见来人便,嘴角一抽,做出了一个极其鄙夷的心情。
等人近了来,她挑了挑眉,说道:“大清早你准备恶心死我吗?一大早整这种拙劣的妆扮,但通常个懂行的人随便一眼就看穿了。我呸,你千万别说是我教的你,老娘可丢不起这人。”
那老者尴尬地笑了笑,声音略微沙哑,有些不太自然。
“那总比一点也不妆扮要好吧。”他说道。
“哟,那倒一ㄇ。谁叫是个俊秀生呢,生了一副小白脸的样,连名字都像个女人家。任谁也想不到是个能把人骨头都给拧断的狠角。你这不扮我寻思也成。”那妇人打趣道,咯咯咯地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名字可是有考究的,出生时一位大师说我命属火,带狠厉,遂以寒字克火,以芳解戾,刚柔并济。虽然简直是秀气了点。”老者皱着脸笑道,“论作践自个照旧输你,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我可是一丁点都认不出来。”
“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完了赶忙走人,别延误老娘做生意。”妇人转头扫视着周边。
“我银子可带够了,做生意看待客人就这态度?”
银子!
一听到银子两个字,那妇人的两眼突然有了神。
她立马笑吟吟地看着老者,道是:“哪里哪里,客人说笑了。来来来,客官您瞧瞧,这这些皮布都是新到的,看上了称心的我这立刻便给您包上。”
老者咧了咧嘴。
开口照旧恢复了平时的声音,只不外要小了许多。
“帮我查小我私家。”他用只有两小我私家才气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声音赫然即是柳寒芳。
那妇人低声道:“一百两。”
“去投山当贼吧,抢要来得快些。”柳寒芳语带嘲弄,“能不能查到还得另说。”
“你那刀尖舔血,来钱多快啊。其他客人再谈,你的话就这个价,堂堂各人令郎都不宰那宰谁。我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总瓢把子,手底下可养着好一大帮子人。”
“都是过命的钱,我手下哪一个不是狠角?这玩意我也缺。”柳寒芳说道。
那妇人耸耸肩,说道:“一帮喽啰算了,那几个替你赴汤蹈火的哪个是看你钱的?我看纳,那就而已,您可另寻高明吧。”
“光靠这玩意不行的。”柳寒芳轻叹道。
“别扯其他的,我就信这个。”妇人极其不屑。
“帮我查查在浙北有没有比力有名的易容鬼手?改皮换面,完好如初。”柳寒芳正色道。
“改皮换面?浙北?那地方有整这个的?我记得的有名的几个鬼手都死完了,最后一个死的我师傅。改人面皮那技术这老头子死活没教我。”妇人追问道,“你查这玩意作何?”
“一些旧事,可能事关净欢。帮我探询探询吧。”
柳寒芳从袖中掏出来一小袋银子,芳在了摊子下面一处布兜里,便迅速离开了。
听到净欢两个字,妇人收敛了些,两人也是许多几何年的友人了,那些事一定是清楚的。
她没有再问,环视周围,等柳寒芳走远了,她低头把那袋银子捡了起来,掂量地量,低头努嘴道:“越来越小气了。”
······
······
柳寒芳早早便出门了,他向来见首不见尾的,府里的几小我私家都习惯了。
小七一大早起来就说了可能要下雨,便想着早些出门把付托的事给办了。但是亦舒玥也没有能穿出去比力得体合适的衣裳,柳寒芳说了她是贵客,是故人,要悉心招待,昨日一见,两人年纪相仿,而且她身上也没有那种精贵气,瞧已往照旧颇为顺眼的。
看来两人体格相似,她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银子做的一身悦目的襦裙给她带了去,据说她还要常住,那断然是不能冒犯的。
亦舒玥也没有贪睡,早早便起来了。收拾洁净的她在院子里遇到了小七,两人颇为投机,加上亦舒玥生得可人,那一笑起来梨涡便泛甜,这下除了六子哥有其他人给她搭伴了,小七心里头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
那身对襟齐腰襦裙她可劝了很久,亦舒玥才不即不离地接了已往,她诺道一定会另外做一身还给她的。
好歹也是住在大户人家里面,确实不能丢人家的颜面。
柳寒芳与她讲得清楚,这次那种寄人篱下的感受不似从前般,淡了太多。
她知道应该简直是要在这里常住了。
王婆给二人做了一些早点,两人吃过就出门去了,险些是踩着布庄开门的时间去的。小七一来到布庄就有些激动,领着亦舒玥选了许多几何上好且悦目的布料,给她可是足足做了二十多件衣裳,里里外外春夏秋冬的都做齐了,且都是挑的庄里手比力巧的那几位成衣。
其实亦舒玥选的也是她喜欢的那些料子和颜色,到时候可以挑一件还回去。
另外小七还带着她在四周这几条街转了转,这是天色渐淡,乌云徐来。
回来的时候还在路边买了点小食,她身上没几文钱。
有些怪欠美意思。
差不多晌午的时候两人才回了来。
恰好是饭点,柳寒芳付托做一桌佳肴给她作为接风。
柳府有柳府的规则,亦舒玥又是贵客,能同她一起上饭厅的正桌上的只有柳寒芳,所以这顿饭她吃得很是清静。
其实有些工具她心里知道,但是不说。聂叔叔当初厥后是做什么营生的她清楚,能得他信任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简朴的善茬。
只是翻来覆去地想半天她也不停他是那种刀尖游走的亡命徒。
虽说人不行貌相,但是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小七,小七和六子与他颇有渊源,都是当年他带回府里的,视他为恩公,也把府里算作自己的家了。
她说了柳令郎欠好人伺候,只是府里需要几小我私家照看,加上他外交很广,常在外面,所以除了夜里其实很少在屋里落脚。
亦舒玥一边吃着可口的饭菜,却是一边思考等会要如何再问问小七。
待会在书房练字可以再问问小七关于他的事,就好比挂着的那副画。
吃过饭,天色渐暗,乌云拢聚。
小雨落屋檐。
雨水顺着屋檐往,凝聚成一股细细的细柳,徐徐流下。
小七道是有些活要先做完,待会再来陪她练字。
于是书房便只剩下了她一小我私家了。
下雨天,独坐房里,听着哗啦啦的雨声,难免有些情绪会漫上心头。
她写了会字儿,提笔托腮,望着屋外拍打在地上的雨滴。
一时间失了神。
乌飞兔走,一转眼夜色便拉来了帘。
柳寒芳轻悄悄地回到府内,换上了一身夜行短装,黑布蒙面。
他背上那把长刀,飞身来到屋顶间。
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小半天了,雨水打湿他的眼睑。
他正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书房那边亮着灯,小女人还在里面写着字。
还算听话。
他那黑布之下的嘴角扬了扬。
随即借着那月色的遮掩,飞身翻越在各个墙院屋顶之间。
柳寒芳于雨夜中飞速奔袭,身法从容而迅速。
另一边,西城徐府。
田秋生带着人围了这里快要一天了,周围都扫除洁净了。
四周的墙下,房顶,后门,全部都是他们的人。
雨水淅沥沥,越下越大。
不时另有轰隆隆的雷声,接而是一闪而逝的雷电。
田秋生照旧同样的姿势,捧着绣春刀,靠在徐府大门斜劈面一处漆黑的巷口处。刘培钦站在巷口正前。
前面是一字排开的锦衣卫。
霎时一道电闪。
在巷口漆黑处,田秋生的旁边的惊现一道玄色人影。
柳寒芳抱刀倚墙,低头不语。
少顷,刘培钦对着田秋生点颔首,后者开口道:“寒芳,待会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要冷静。”
“嗯?”柳寒芳不解。
“事有蹊跷,待会便知晓了。”
语落,他一改平日散漫的姿态,腰身打直,两眼如炬,单手握住腰间刀柄,走了上前。
“丁结,你带三名百户先进去摸摸情况,一旦有情况立刻发信号,我们立马强攻。”
那个精壮的锦衣卫丁结点颔首,随即带上三小我私家从院中各方跃上屋顶,摸了进去。
田秋生静默以待,右手的大拇指不停敲打着刀柄。
雨水滴滴嗒嗒,犹如极重的鼓声,震人心肺。刚刚的人已经摸进去了快要半炷香的时间了,除了哗啦啦的雨声,没有其他任何嘈杂的声音。
四小我私家,丁结照旧个一等一的妙手。
等等,欠好!
田秋生心有不安,且不再迟疑,马上下令道:“刘培钦!通门,带人强攻!左右两侧许名陈恭马上策应,你,去通知张谈煜,把后门给我守死。”
“动!”
刘培钦抽刀出鞘,霎时间八个锦衣卫配合默契,从正门的墙外进入!
顷刻间徐府发出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紧接着是声声惨叫,那道厚重的正门徐徐推开!
刘培钦首当其冲,杀入内院,却不意内院横着的是四具尸体,另有一众各式各样的阴冷静脸的狠角。
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壮的瘦的,一个个看上去皆是杀气凌凌,凶神恶煞。
早先打探到的消息便知道徐府老爷好交江湖路人,贵寓有几个厉害的食客,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群打手。
刘培钦嘴角抽了抽,这哪里是几个,这是一群。
与此同时,左右侧厢房耳房上面的锦衣卫也飞身而下,两拨人箭弩拔张,陷入坚持。
刘培钦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锦衣卫道是:“发信号,红字。”
那个锦衣卫迅速伸手掏出一个信号弹,朝天一射!
“嘭!”
红的点点亮光飞得并不高,只是在这个漆黑的雨夜,尤其耀眼。
劈面的一众大手望见信号弹,一个个亮出武器,弹射而来!
“杀!”刘培钦大吼一声!
锦衣卫丝绝不甘示弱,持刀迎敌!
外面的田秋生一见到红色的信号弹,立马知道情况欠好,但第二发信号弹也响了起来。
是从那徐府斜后方传出!
一个锦衣卫急急遽地房顶疾驰而来,但是身形蹒跚,摇摇欲坠。
他险些是从高墙上摔下来的。
旁边的锦衣卫见状连忙上去扶住他。
他上气不接下气,一身飞鱼服尽是鲜血。
“后门······后门!张谈煜们撑不住了,有······有三个!啊!”他蓦地喷出一口血,头一歪,咽了气。
田秋生神情忽变,杀气乍现!
他怒吼道:“后门我部署了有另外的妙手,余下的所有锦衣卫,听令!同我攻正厅!”
“杀!”
他抽刀疾驰进入府中庭院内,锦衣猎猎,大开厮杀!
一道闪电划过天穹!
轰!
刚刚柳寒芳待过那处漆黑巷子已经空空如也。
只见他身形几个瞬闪,已是来到后门外面不远处的巷子里。凝神听声,虽然周遭嘈杂,但他照旧在这里听到了马蹄声。
又是一道闪电!
轰轰轰!
刹那的白光,那马车之上有一位纤细身影,一头马尾,她正在伸手把脖子上蒙面的黑布拉上鼻尖。
只不外那张脸,虽然只有那短短的刹那。
柳寒芳却已然呆滞,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是他流连了这么多年的人。
杀手的眼睛不会堕落,绝对不会!况且这个杀手照旧他!
他的双眼蓦地充血!
脚边的房瓦顷刻间爆裂开来,他宛如一只离弦的猛箭般飞速奔去。
急!
旁边漆黑中却突然扑出来的一个高峻壮硕的身影,持一把大刀于空中飞劈而来。
柳寒芳反映迅速,拔刀对上。
两人于空中一个硬碰!
来人力大无比,他也丝绝不落下风!
两人只能弹开落地。
不巧,自身后又传来一阵破风声,同时那大汉也不依不饶,再度猛扑而来!
柳寒芳横身以立,猛提长气,反手执刀。
左右迎敌!
双刀相撞的刀鸣声和双掌相对的掌鸣声马上响彻周围!
竟是将那雨水都震散了些许!
柳寒芳眼若冷冰,紧咬牙关。
这一刻,敢挡他的人,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