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莲教的队伍刚路过崇安，城里的人依然处于人心惶遽的阶段，现在虽然到了饭点儿，但临街的小馆中却没有几名食客。
穿堂风裹挟着一股春的芬芳，从右侧窗外的青山绿水之间涤来，让人感受好不惬意。
桌面上摆了几盘清淡小菜，看起来清白爽口，却唯独没有肉食。
“我今日见了太多荤腥，便想吃些素食。”陈宪抬了抬手，冲着李坤笑道：“可还合口味？”
李坤生的肥头大耳，高高的肚腩更是的将衣服紧紧的撑起来，打眼瞧去就是个无肉不欢的男人，现在桌面上这又是野菜，又是豆腐的，在他看来和吃草也是差不多了。
他撇了撇嘴，拿起筷箸在桌面上巡浚了一圈，最终却照旧颓然的放了下去，坦率道：“这玩意儿，我可吃不下去……”
说罢，他便一抬手，转身冲着跑堂小二喊道：“给爷来两斤牛肉，一只烧鸡！”
待烧鸡和牛肉摆上了桌面，李坤才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陈令郎，我觉得你请我吃这些工具，实在是有些对不住我！”
“哦？”陈宪一愣——自己也就是使唤你干了老本行，怎么就对不住你了，更况且你伪装的身份可是个普通的士兵，以军师的名义使唤你，那是天经地义。
“我可是在密报里，把你好好的夸了一通，咱们指挥使马大人是位求贤若渴的爱才之人，自打上次的战报到了朝廷里之后，马大人就着在下关注陈令郎了……”
“等等！”陈宪一抬手，愕然道：“马顺？”
“自然是马顺，马大人了！”李坤自得洋洋的一摊手，旋即又压低了些声音：“我估摸着——您快要加入锦衣卫了……”
“啥？”陈宪一惊，手中的筷箸不由得跌落在地。
李坤见陈宪一脸震惊的模样，便笑道：“照旧没影子的事儿，陈兄弟先不要心急！”
我心急？我心急个鬼！
本以为老子好歹投靠的是伟光正的于谦，现在居然就被王振的走狗马顺当成千里马了？
陈宪苦笑着俯身拾起筷箸，旋即又转念一想——管他呢，说不定眼前这厮只是一通瞎掰。
“既然咱们马上都成了同僚，我便有话直说了……”李坤颇为亲近的往前靠了靠身子，开口问道：“其实我有一事不解。”
“什么事？”陈宪扬了扬眉毛，心头暗道——谁跟你同僚，谁跟你同僚！
“凭据陈兄弟之前的说法，是让陈鉴胡在极端的心态之中做出极端的事情，从而给我们制造时机。”
李坤说到这里，便挠了挠头，他显然是对于这件事琢磨了许久，现在满脸都是求知欲的问了起来：“你让那苍火头带了叶宗留的半截尸体已往，岂不是会让陈鉴胡失势？”
半截尸体，是因为叶宗留的脑袋已经割了下来送去了京城。
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能够证明叶宗留的死因是匕首刺入心脏，而不是来自于一发官兵的箭矢就够了。
原来是想要偷学老子的本事，陈宪撇嘴道：“之前我是想利用陈鉴胡的求胜之心，然而到了现在，叶希八的复仇之心却远比陈鉴胡的求胜之心更难以按捺。”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况且，这些人到了铅山，已经无处可逃了，此时再乱一些，岂不是更好……”
“无处可逃？”李坤一怔，旋即猛然醒悟道：“广信府的陈容？”
陈容在广信拥有两万精兵，之前柳华、张韶二人统领三省戎马之时，这位陈将军一直只是驻守在上饶、兴安一带，恒久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他实在不知道陈宪是怎么说动这位陈将军的。
李坤转念一想，旋即又明白了——柳华之所以调不动陈容是因为官兵一直在吃败仗，而眼下剿匪的劳绩唾手可得，陈容在连续错失了两次立大功的时机之后，焉能放过跑到自己家门口的叶希八？
他望着陈宪不置可否的笑容，心中便确定了这个推测，“那陈兄弟……你为何又让张韶和苍火头一同已往？”
“李大人不觉得这种人留在军营之中，不仅没有什么用处，甚至还会扰乱军心吗。不如派他去扰乱一下叶希八的军心吧，以后若是能再扰乱一下邓茂七的军心岂不是更妙？”
……
夕阳西斜，为西边不远处的山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
两匹马和一辆马车徐徐而行，马上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攀谈的兴致，除了虫鸣鸟叫之外，即是一片寂然。
当前一骑上乘了个秃头壮汉，正是被放归山林，誓要复仇的苍火头了。
尔后面一骑上则坐了个满脸凄苦的中年男子，赫然即是为了保全家中满门而领了任务，追随苍火头而去的张韶了。
据线报，叶希八、陈鉴胡这帮人领着五千人马，已经躲进了黄岗山，面前这座高耸而立的东南最岑岭现在已经近在咫尺了。
“苍——”张韶张了张嘴，最终照旧先开了口：“苍火头。”
苍火头一脸鄙夷的转头望了一眼张韶，瓮声瓮气的问道：“怎么？”
张韶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孤身一人深入险地的感受了，现在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苍火头，便有了些紧张，声音也随之低了些：“你认真要直接去干掉陈鉴胡？”
“哼！”苍火头转头瞧了瞧身后的那辆马车，旋即皱起眉头，恨声道：“纵然我不动手，只要我把大王的尸体摆到各人面前，叶希八也会弄死陈鉴胡！”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陈行之会放了你？”张韶问道。
苍火头一直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虽然他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的思路相对简朴粗犷，瞎想了一通觉察不怎么明白，便放弃了深究的想法。
现在张韶问起来这件事，苍火头便胡乱的抹了一把下颚上的短髯，皱眉不耐的道：“我管他为什么放了我！”
“那……”张韶被苍火头噎了一下，只得苦笑了一声，心道——是了，我管这些做什么？自己只是为了保全家人，只需要凭据于康的付托，时不时的通报消息出来，顺便再看形势听从指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