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头相见

　　刘欣从房间的冰箱里抄起一罐冰可乐，咕噜咕噜给自己灌了个凉心透，稍稍平复一下急躁的心情。屋外，本轮角逐进入尾声，喧嚣声徐徐散去。刘欣瞥了一眼，见不少门派的掌门或掌使，都笑脸盈盈地告捷归来，三五成群，一边聊天、一边前去餐厅用午餐。

　　首轮赛事大多强弱明白，各大门派的一号种子队伍基本上都能胜出，除了那对遇到刘欣和肖三的“铁血二王”组合。不外，从32进16之后，每一组都不是省油的灯，而16强的签表，也能够在客房电视中查到。

　　肖三骂骂咧咧道：“可恶，那禄星是故意的。他摆明了就是像各人宣告，招揽了我们来搪塞魁派。”

　　“嗯，现在想太多也没用，我们只能把心思放在角逐上，全力拿下每一盘棋。”

　　刘欣招呼肖三打开电视，那16强的对阵表已呼之欲出。果真八福、桃花殿、烟暖云收等大门派均有组合入围，星海尘-禄派实力不俗，三组选手全部进入16强。

　　他又仔细看下去，只见那“一品梅”的秦元春也在他的半区，搭档名为“三告”，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而更令他一怔的是：他和肖三下一组的对手，竟然是沈云峰，代表门派——“七星”。

　　刘欣的思绪回到十多年前。他从四五岁接触军棋开始，就听父亲刘良提起过，他原先有个默契的搭档，名叫沈云峰。

　　两家走得很近，沈云峰常过来串门，刘欣喊他沈叔叔，他和爸爸一直在书房里研究阵法战术，有时候到深更半夜才走。

　　其时，刘、沈组合在江浙一带名噪一时，刘良却仍不知足，一心想要挑战棋坛擂主颜云、叶欣。但沈云峰却畏畏缩缩、瞻前顾后。最后，在刘良的敦促下，两人急遽上阵。

　　刘良以“飞花逐月”开局，专注搏杀，初盘竟以一人之力，与颜云二人打了个平分秋色；沈云峰则以“推土机”态势稳扎稳打，生存了大量实力。

　　眼看着刘、颜、叶三人元气耗尽，沈云峰可以从容收官之际，他却泛起了两人相助以来最业余的失误，被颜云一枚工兵“闪灭”。蓦地，先期巨大优势荡然无存，而刘良也输掉了近千万的家产。

　　事后才知道，在角逐前沈云峰已经叛逆了刘良，与颜云、叶欣结为一伙，事成之后，又分走了数百万元现金。

　　自那以后，两家结下了梁子，自己也再没有见过沈云峰。没想到，他已经加盟了“七星”，成为长老之一。

　　“也好，借这次时机，我们把老账都一并结了。”刘欣恨得咬咬牙，“颜云已败，如今，就要拿你报父亲的一箭之仇！”

　　从下午到晚上，刘欣一直给严梓婷和小雅发微信，始终没人回复。按说严梓婷被软禁，没有措施用手机倒也正常；但是小雅这个机不离身的“拇指族”，为什么迟迟没有回应，这使得刘欣心神不宁。

　　翌日清晨，刘欣早早起床。昨天半夜里下了场雨，早晨的太阳也遮遮掩掩，这幽冥谷之间湿气很重。他叫醒肖三，再次部署了作战计划，交接他将布阵和行棋烂熟于心，如遇到突发情况，照旧看他眼色行事。

　　究竟，肖三的棋力不比沈无言，刘欣不指望他在对局中有什么精妙之招，如果能凭据计划来严格执行，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照旧挂着“清风、清平”的牌子进入会场，不外这次博来了更多来宾惊奇的目光。两人不理会，在赛桌前坐下。

　　不多会，一名矮胖的五十来岁中年男子，与一名三十多岁风姿绰约的少妇，徐徐走来。

　　那男子微微谢顶、目如鹰隼、红光满面，手里把玩着某品牌一枚复古经典打火机，拇指拨动摩擦轮，擦出火花，点燃一支烟，悠然自得地吸了两口；那女子略施黛粉、微微颔首，美丽的脸庞皎洁丰满、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些许魅惑的神色，全身上下珠围翠绕，显得雍容华贵。

　　两人微笑着向刘欣二人施了一礼，在东、西偏向落座。

　　刘欣冷冷地说道：“沈叔叔，别来无恙。”

　　那中年男子的微笑挂在嘴边，突然僵硬。

　　他审察了刘欣几秒钟，突然又喜形于色来：“原来是刘贤侄，哈哈，你长大了，也长高了，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能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太兴奋了。你爸爸呢，他最近好么？等角逐结束了，我去看看他，哈哈，我们许多几何年没见了。”

　　“都挺好的，还经常惦念着你呢，他总是说，忏悔当年推掉了庄云海，和你搭档，结果引狼入室，把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刘欣依旧面无心情地说道。

　　“哈哈，你这小孩子，真会开玩笑。大人的事，你不懂……”沈云峰有些尴尬，但依旧挤着笑打着哈哈。

　　“别装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今天就要将你的丑事宣布于众。”刘欣愤愤地说道。

　　“宣布于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所，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觉得，人们会相信一个禄派三代门生的话，照旧会相信我这个‘七星’副掌使的话？”

　　“什么？‘七星’副掌使？”刘欣见其证件，确实和旁人差异。那‘七星’，在军棋届职位尊崇，说话颇有分量，而副掌使，乃是仅次于掌使的第二把交椅，旗下有几千门生，就连星海尘的魁派和禄派，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而刘良虽是一方商贾，始终游离于军棋江湖之外，当年意气正盛，才跨界踢馆，一路击败各路妙手，已经冒犯不少门派；败绩之后，一蹶不振，在江湖上早已没了名号，而他刘欣虽然曾经在过往赛事中崭露头角，但无门无派，仅仅孤苦伶仃一枚，又怎能掀翻基本深厚的“七星”？

　　没想到，这沈云峰这般厉害。当年与父亲刘良搭档，他也是白身一人，这短短四年时间，已经攀上了七星的副掌使……

　　沈云峰见刘欣呛声没了脾气，愈加自得起来，“贤侄，我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和你爸都是一个筋。喜欢四国军棋那是没错，平时上上网涨点胜率、拿几个在线赛的冠军，也就而已。到这里来蹚浑水，那可没那么容易！在这里，每一盘的胜负都不只是纸面上的输赢，而是交织着繁复的江湖职位、权力和财富。

　　在军棋的江湖中，棋力就像是武功、而棋战就像交锋，数年来，军棋江湖的势力、花样甚至相互间的制衡，早有相应的规则。你觉得你以一己之力，就能撬动这样的秩序？可以这么说吧，就算你凭借天赋能赢下一两盘角逐，也觉得不行能赢得最终冠军。这就是军棋届的‘幽冥棋道’。”

　　“这难道就是你叛逆我父亲的理由？当年，如果没有我父亲援救，你还在街头和别人赌棋，差点输得断手断脚，你却恩将仇报？”刘欣质问道。

　　“贤侄，你不明白。这世界上有许多工具比弈棋更重要。”沈云峰叹了口气道，“你们认为弈棋只是为了胜负，只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的棋力比别人强？错，大错特错！这世上的军棋妙手成百上千，而且还会不停有新人涌现，你打得过来么？你比得过来么？好吧，就算你成了世界第一，独孤求败，又如何？你独自一人位于高高的危楼之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拆了台脚，跌入万劫不复。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只有真正有配景，有实力者，方能立于这样的高位，处变不惊。像我们这些没有基本的人，最好的方式利用自己的名望和运气，换取更稳妥实在的工具——譬如职位、财富和女人。”

　　“一派胡言！我父亲一方商贾，虽然称不上家财万贯，却也衣食无忧。他基础不会去在意什么虚名、浮利，一路挑战江湖高人，只是出于对四国军棋的热忱……”

　　“虽然，虽然，或许他早已经无欲无求，但是旁人会不会这么想？看他摧枯拉朽、锋芒毕露，便以为他要来争夺这军棋盟主之位，让旁人名望扫地，进而侵蚀他们的底盘，朋分他们的奶酪。”沈云峰顿了顿，突然眼中扫过一阵寒意，“况且，刘良他已经获得了想要的工具，那我呢？我鞍前马后追随他十多年，他只当我是一枚谋求功名的棋子，何曾以搭档相待？凡事都得依他的意思。他崇尚‘闪电’，便将我这‘盘派’贬得一无是处，我稍有一些创新的点子，就被他讥笑奚落，说我是‘缩头乌龟’；倘若棋局落败，就一味地怪罪于我，说我没有按他的意思协防补位……这些只是两人行棋气势派头差异，倒也而已，要害是，他做生意发了财，有房有车，不愁吃穿，十多年来，下棋只图逍遥痛快，把大部门赛事奖金和赞助都捐了出去，到地方上建什么少年棋院；对我却是一毛不拔，我混得还不如其他门派的二代门生们。对外，江湖人士只知他刘良和‘闪电战法’，翘起大拇指啧啧赞美，又有几人知道我沈云峰？

　　“我知道，你们一直对那盘与颜云的棋局铭心镂骨，实话告诉你吧，即便我与刘良全力以赴，也未必赢得了他们；我只是顺水推舟，让它结束得更快一些而已。不仅杀杀刘良的锐气，也获得了我想要的工具。托颜云先生的福，将我引荐至‘七星’，让我这么多年来苦心钻研的‘盘术’有了用武之地。对了，另有这位，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七星’掌使星木先生的女儿，亦是我现在的妻子。”

　　那中年妇女向刘欣、肖三二人微微颔首，露出仪式般的微笑。

　　这下，刘欣全弄明白了。他顿了片刻，微微叹气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当年父亲回来之后，除了怪罪于你，更多的是不解，他一腔真诚待人，为什么别人要这么回应他？！他曾经喃喃自语，说可能因为自己脾气太硬，和你缺少相同，才导致翻脸相向。他想过来找你好好聊一聊，但那时你已经离开了江浙一带，杳无音讯。

　　其实，你早就可以向他尽情宣露，他也不会这样执拗……”

　　沈云峰听了这话，略有沉凝，忽又哈哈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外现在这样，对各人都挺好。我获得了我想要的工具，他也继续做他的生意，各人各取所需、互不相干……”

　　正说着，只见公证俞立人一手捧着保温杯，一手插在外套口袋中，慢悠悠地走来，见到四人已经落座，扶了扶圆框眼镜，尴尬地笑道：“你们来得这么早，歉仄，歉仄，我来迟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沈云峰摸着棋子，又道：“刘良当年总是以‘闪派’自居，看不起我这‘盘派’，让我一直憋着一口气。今天，也让你们瞧瞧我的本事。”

　　刘欣不答话。四人猜子完毕，依旧是肖三执红坐南，刘欣执蓝坐北，沈云峰二人工具向。

　　一改昨日守旧姿态，刘欣以“飘香一剑”结构，接纳师长经典开局模式，侧翼用军长压住底线，后排三角雷兼顾防守。肖三与刘欣相互照应，也将重兵屯于沈云峰一侧。

　　沈云峰将打火机放于桌上，沉吟片刻，一手叼着半截烟，一手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