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日,曲清越依旧乘坐沿路大巴,一直到布伦海姆庄园。
车窗外流淌着茶色的原野,天有些阴沉,灰突突的,车内也昏暗无比,叫人困倦疲惫。
这次她无心再欣赏沿途风物了,因为她困得要死。
在车上,她把头靠在椅背上,本想小憩一会儿,结果差点进入深度睡眠,最后是被一位穿着端庄优雅的老奶奶拍醒的。
没想到这些天来睡过最好的一觉是在大巴车上。
曲清越昨晚跟荀觅彻夜畅聊了很久很久,险些忘了时间。
也是奇怪,自己这么慢热的一小我私家,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荀觅建设如此亲近的关系。
那种可以相互诉诸心肠,交流秘密的关系。
那天荀觅跟曲清越发完微信后,心情就一直没平复下来。
原来想在图书馆熬个通宵,可满腹心事的她基础无心学习,在异国他乡的强烈孤苦感不停发酵,被曲清越这么一问,索性也准备把话放开了讲。
她此时正在图书馆楼下的餐厅用饭,吃完最后一片三明治后,抄起电话走出了图书馆大楼。
她太内向了,太不会表达,就连倾诉都是用写小作文的方式。
还好曲清越是个十分耐心的人,荀觅用文字跟她倾诉,她便也会用文字来回覆。
等她全部说完了,曲清越才在问过她是否方便后,拨去了电话。
“其实我挺矛盾的,开小号就是为了不被他发现,可另一边又把那么隐秘羞涩的心事发出来,就似乎在赌运气一样,赌他某一天偶然发现自己成了故事里的主人公,赌他会因此找到我,赌他……能跟我在一起。”
荀觅说话时的语速很慢,曲清越突然想起,自己那时候被庞大情绪折磨,又要伪装成一切都很好的样子时,只有钱雨灿会在泰半夜忍着起床气听她说一大堆空话。
她太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何等需要一个倾诉的时机。
荀觅说,她跟司南异是在大学认识的。
司南异其时在话剧社,要筹备节目,可是演员不够,恰好遇上了荀觅,把她“骗”来凑数。
“说起来也真尴尬,其时我只觉得自己在社死现场。那天正好上体育课,天气太热了,我又讨厌出汗,被晒得迷迷糊糊就像请个假。为了让理由更正当一点,我谎称自己来大姨妈肚子疼。跟老师打过招呼后,就溜到学校后门的冷饮店,点了一大碗冰淇淋。好巧不巧的,被他撞见了。”
“司南异恰幸亏球场打完羽毛球,看见我捂着肚子弓着腰从体育场出来了,就一路随着。结果看见我转头就坐在冷饮店的小板凳上挖冰淇淋。他直接被我无语到了。”
“咬着牙问‘肚子不疼了?演技不错啊你。’我还在嘴硬,说他又不是我们班班长,多管什么闲事。他骗我说他是学生会的,逃课要扣学分。非要把我抓回去。”
“我其时真觉得他有那个大病。于是赖着不走。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我们事情也不容易,也要KPI的,我放了你,总得有点儿什么利益吧?’”
“为了显得我的搪塞比力有诚意,我冒充信了他的胡扯,也许是因为他长得怪悦目的,你也知道我们外语系小哥哥太少了,悦目还不弯的就更少……总之我脑子一热就允许下来了,说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可以随时来叫我。”
“他听完就笑了,和我加了微信,就放我走了。”
“我直接回了宿舍。”
厥后,顺理成章地,荀觅就被他拉来做免费苦力,跑跑龙套啊,打打杂啊,总之把她跟老黄牛一样使唤。
荀觅憋不住了,有一天晚上爽约没来排练。
司南异给她发消息。
问她去哪儿了。
她说:“我要上自习啊。马上考试了。”
“那点考试算什么,你哪儿不会我教你。赶忙来。姜哥买了夜宵,来晚不给你留啊。”
她在跟曲清越聊天的电话里,坚称自己并不是被“夜宵”二字收买的,而是比力有恻隐心。
曲清越笑而不语。
年轻时的恋爱,那么大放色泽,那么直接而热烈。
荀觅说到这儿缓了几口气,话语间充斥着一点对司南异的崇敬:“我真以为他说假话不打草稿的,谁知道他一个玩修建的,英语比我这个专业的都好。”
“显得我好没有存在感。”
“但他教简直实很好,我没花太多功夫,就顺利通过了考试。”
那个时候看到自己的结果该有多开心啊。心里充斥着甜腻腻的蜂蜜,满脑子想的都是得好好谢谢司南异。
她甚至都忘了,司南异当初是如何跟使唤老黄牛一样让她帮社团的人干活的。
曲清越脸上挂着微微笑意,抿了口咖啡,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行字。
她本可以录音的,但似乎像荀觅那样以回忆的方式转述,更还原些。
——荀觅自述——
其实也没有很确切的时间啦,直到我徐徐感受自己开始有什么事都市依赖司南异,都市先想到他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感似乎不那么一样了。
虽然他有的时候嘻嘻哈哈,看上去好逸恶劳每个正经样子,可他真的挺温柔的。
他会在乎到许多几何连我都在意不到的细节。
所以我很感动。
好比我说要喝水,他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里装的水,永远都是半杯温水。
很温暖,而且这些量恰好够我喝。
而且我们都喜欢吃商业一条街后面的螺蛳粉,我每次吃完都市臭臭地回寝室洗澡,怕被舍友嫌弃所以不敢经常吃。
可有他陪我,我就斗胆许多。
每次晚饭不知道该吃什么的时候,我们俩就掷骰子,单数我决定,双数他决定,险些每周轮到他都市带我去校外吃一碗热腾腾香辣辣的螺蛳粉。
大不了一起臭着嘛,他还能当我的背锅侠。
而且,其实我的室友们,并没有很在意,反而另有一位广西的室友,跟我开心地讨论起来螺蛳粉怎样做最好吃。
那段时间我是以为,因为有司南异的存在,让我的生活明亮了不少。
所以现在纵然惆怅纵然不宁愿宁可,我也会谢谢他曾经给我带来的温暖时光。
我喜欢吃西瓜味的小零食,有一次排练,我忘记带漱口水了,刚吃完午饭怕有食物的味道。
老师不允许我们练习的时候吃零食,所以我也不抱希望。只是觉得一会会很尴尬。
排练前,司南异把我叫住。
他偷偷从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递给我。
恰好是西瓜味的。
我就觉得,那时候,一切都看上去刚恰好。
我恰好遇到了他,他恰好让我喜欢上,而且……他似乎也喜欢我的。
距离上台演出的一周前,我在羽毛球课上崴伤了脚。
话剧社决定部署替补上来,取代我的位置,来跟司南异演对手戏。
我就坐在台下一个凳子上,脚缠着绷带,一个劲儿地哭。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错过这场演出,错过和他一起同台,错过在台上跟他饰演恋人的角色,我就委屈得不行了。
他问我:“怎么了小瘸子?我的演出这么感人?”
我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惆怅原因表达出来,只能指着我的脚说,疼。
他听完直接半蹲下来,平视我的眼睛,很温柔地问我:“又严重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只是摇头。
很是倔强地拒绝他提的一切措施,似乎是故意耍脾气为难他。
他却异常有耐心,还会开玩笑哄我,逗我笑。
最后他背着我打车去了医院。
“还疼吗?”回去的时候他说,“实在坚持不住,就偷偷吃一片止疼药。明天我帮你开假条。”
“假条?你还真是学生会的啊。”
他没说话,应该是默认。
“哦……”我尾音拖自得味深长。
“难道我跟你说假的?我是生活部的部长,你要开假条的话,我可以帮你送给老师签字。”
他敲了下我的脑壳:“想什么呢。”
我只是傻乐。
“看你另有笑的力气也不严重嘛。休息两天,老地方老时间见。这几天没有你,我都只能对着空气说台词,郁闷死了。”
我有点惊讶:“老师不是说要换掉我吗……”
“把你换了我还得重新对台词,重新培养默契,麻烦死了。你要不上,那我也不去了。”司南异说这话时没有看我,姿态有点别扭地望着宿舍楼前的一棵小树。
我看着他的后背,有点神游。
他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我真的好开心。
我是不是在他心里,最起码在这件事上,照旧无法替代的……
我曾经这么奢望地理想过。
正式演出的时候,原本的一段吻戏是借位吻。
也排练过许多次,从来没有泛起过意外。
所以正式演出的那一天,我依旧凭据以前排练过无数次的那样,找好角度,轻轻凑到他脸边,然后下巴侧一点。
可没想到……
他竟然真的俯身吻住了我。
嘴唇相触碰的那一刻,我似乎被一道闪电击中,转动不得。
我听到台下传来小片惊呼。
他在笑。
“你……流氓!”我气恼地推开他。
可惜那是在台上,无论发生什么,各人都以为是话剧效果。
台下的掌声只高不减。
骂完他,我完全忘记了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我其时直接呆住,思维全部停止了运转,还好他和团里的人配合默契,实时救了场。
最后我凭据剧情的走向,为了恋爱而选择自尽。
而他也拿出腰间的剑,刺向自己的胸膛,倒在我的身边。
在地板上,我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至此,我们两个卖力的角色就杀青了。
他扶着我下了台,走到里面的休息室——只有我们俩。
他还在笑。
“被我亲傻啦?”
“你……”
“嗯,我。”
“你刚刚……为什么……”或许是他笑嘻嘻的态度让我格外委屈,甚至很生气。
“这可是我的初吻。”
我瞪他。
“那还真巧。”
“……什么?”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从台上那个吻之后,我的大脑似乎就被短路了。
“这也是我的初吻呢。”
他浅浅地笑,低下头,我们距离挨得很近,甚至分不清相互的气息。
“所以……既然这么巧的话,不在一起是不是挺可惜?”
他照旧那个随意的态度,我不希望情感那么儿戏。
可又被他撩拨得小鹿乱撞。
其时我脑子出于完全无法思考的状态,而且跟他没有很熟,索性拒绝了。
拒绝地很爽性,而且用恼怒掩饰自己心里的情绪。
还骂他耍流氓。
但是现在的每一天我都很忏悔,其时怎么没有头脑一热允许他。
那样的话……至少之后的时光会很快乐。
——
听荀觅讲述了这么多,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曲清越突然开口。
两边的情况都静悄悄的,似乎处于同一片深夜中。
“荀觅,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请说。”
曲清越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既然要表达……就做得斗胆点。”
“你愿不愿意……跟我相助?”这个想法已经在曲清越脑海里飘荡很久了,听到荀觅一声肯定的回覆后,曲清越满足地松了口气。
窗外梧桐交织,轮廓笔直,在风中,被冻得硬邦邦的。
深秋了,叶子落了。
向垣回来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皮肤的影象似乎更深刻些。
还好不用再洗冷水澡了,否则曲清越的身板再好也扛不住。
夜空清亮,星星在久久地闪烁,白茫茫的月亮挂在天上,似乎在垂着眼俯瞰世间。
人间忙忙碌碌,来过一场,跌跌撞撞地学习,似乎又什么也没获得,就急遽走过了二十余年。
人生短短,却总有人执拗地守着一件事、一小我私家。
同一片夜空下,荀觅刚从图书馆里走出来,萧瑟的风中,她怀中紧紧抱着书,轻咬下唇,眼眸明亮。
习惯了两点一线的孤苦日常,突然有一小我私家的突入,让种种回忆再度汹涌而来。
若不是今天重新跟曲清越提起,她险些都快忘了,自己是怎样开始对司南异心动的。
心动到无法自拔。
不外……有人一起替她分管,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她似乎在奔赴一场勇敢而冒险的约定。
但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