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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梁者

第二十九章 重游

强梁者 高甜无虐 3268 2020-05-27 18:00:00

  故地重游,总是一件能令人感伤良多的事情。

  无论是想象故人的重逢,照旧逃离一个已经厌倦了的世界,都能刺激着人们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思,去试图做好永远不行能做好的准备,去迎接一个未知但命定的场景。

  张心陶同样如此。

  安禄山已经按部就班的随着历史的进程,完成了他彻底搅乱这个乌烟瘴气天下的使命。

  他的儿子,也已经在那个野心家严庄的驱使下,将拉拢安禄山心腹、左膀右臂的重要权利让出,一骑绝尘的走上了弑父的门路。而当他拿着刀,满手是血的跪坐在他父亲的尸体面前,开始为自己的恼怒而感应忏悔的时候,真正的大权也已经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严庄的手上。

  既然这一段书中的历史,已经在眼前亲自上演,张心陶自然会遵从着历史的脚步,让野心家继续挥毫他的权欲。而同样出谋划策的人,也该像是子房一般,悄然引退。

  在这个时代呆的世界越长,她便越发有一种作为“人”的熟悉感。那个充满修真、灵力的世界逐渐在影象中隐遁到了某个黑暗的角落,而作为一个普通人在世俗里生活的模样也开始让她感应自然,感应习惯。

  无论是站在叛乱者一边,照旧站在皇权的统治一边,她都不那么在意了。天下太大,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她控制不了,也无心控制。反倒是微末之处,可以通过用自己那所剩无多的道德来稍微劝解一番。

  也只有在当为那些因为没有粮草而饿死的军卒担忧,安置城池里的黎民时,她刚刚会有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满足感。

  就似乎,生活,本就该是如此一样。

  马车在山间的路上晃晃悠悠的前近,车外的扈从和侍卫不多,但却是张心陶这几年有意无意,通过金银招到的几个武艺不错的老卒,应对一般的伏莽侵扰不成问题。

  至于其他的财物,也多数耗散在一路平安离开北地的上下打点中了。

  张心陶望了眼车外。这里的山峦熟悉又陌生。

  她曾经在数年前的雪天里,温上一杯热茶,坐在农舍的窗口,展开一卷宣纸,静静遥望这片山色。

  “现在,又快要到冬天了。”她的目光悠然远移:“也不知道山脚下的那间农舍还在不在了。”

  轻叹了一声,她放下了车帘。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林间,在路面投下影影绰绰的轨迹,这本该是静谧旅途中的一瞬,却被一阵林中传来的惊响打破了。

  左侧山崖草丛中窜出近十名肌肉粗壮的山匪,举着银亮的大刀,对着扈从砍去。不少反映不及的扈从还没有来得及从刀鞘中拔出刀来,就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领头的侍卫急遽勒住座下被吼声惊到的马匹,掉过头来,大叫:“速速停手,随行车辆中有大量钱财,我等愿全部交出,以求平安...”

  不外,话尚未说完,他就不得不猛然拔刀在胸前一横。

  一个彪形大汉的大刀已经劈在了他的面前。

  “嘿嘿,杀光你们,钱自然就是我们的了。”

  紧接着,又是一片刀剑撞击的交鸣声传来。

  禄山举兵,天下离乱。路旁伏莽出没变多简直是自然现象。但这样的匪徒,张心陶却是第一次遇到。

  尽管为了制止成为匪徒攻击要挟的工具,她并没有撩开帘子去审察外面发生的事情。但凭借这些凌乱的声音和对话,她也能觉察出来这伙突然泛起的匪徒的离奇之处。

  如果他们只为求财,那么大可不必上来就全力攻击。

  如果他们担忧抨击,想要杀人越货,但听外面的消息,匪徒的数量并不算很是多,真的硬拼起来,匪徒并无法占据什么上风。

  然而,就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这群伏莽却悍然向着他们提倡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攻击。

  随着时间推移,耳畔来自匪徒的喊杀声开始弱了下去,而哀嚎声则多了不少,胜利天平开始倾向了这个途径这里的队伍。

  “要结束了吗?”张心陶的手指凑近了车帘,正准备撩开一角向外看去,却在下一瞬间,接连听见了三五声厚重的撕裂声。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安禄山雄师所过之处,不愿臣服的黎民,都市被一刀割喉。

  刚刚响起的,即是割喉的闷响。

  车外似乎在这个刹那平静了,除了那些降低的哀号,所有的刀剑撞击的声音都寥寂了下去,只有一个脚步声泛起在了车外,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的放大。

  晨光印在车外那人的身上,阴影落在车帘,张心陶能看见一把滴血的刀锋徐徐地举了起来。

  随即,她听见了那个几多次在她梦里泛起过的声音。

  “对不住了。”

  来不及去从形势瞬间逆转的情景中恢复过来,张心陶已忍不住脱口而出。

  “黄三?”

  车帘外传来“噗”的一声,那是刀落地时溅起灰尘的声音。

  一轮暖阳自东方起,辉煌静悄悄的洒下来。阴翳的树林也被那阳光穿透,冬日的草木同样泛起出一股生机。

  车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撩起,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片故地重逢,听起来并不是什么乐事,但当这样的事情真真切切的在现实里发生时,人那脆弱的思维只会优先去处置惩罚那些对自身触动最猛烈的事情。

  就好比现在对视着的黄三和张心陶。

  多年不见,一个身着雪袄,不见了当年憔悴模样;一个肌肉遒劲,面孔坚贞,再无曾经瘦骨嶙峋。

  更庆幸的是,时隔多年,重逢十分,他眼中那墨色的光线里,仍旧有白色的星辉亮起。

  甚至,比起张心陶的影象里,这一次的光线前所未有的明亮,炽热。

  “你...”

  “你...”

  两人险些是异口同声的开口了,可“你”字刚刚出口,又是默契的缄默沉静。似乎是有千言万语,但下意识地都哽咽在了心间。

  “你...近来可好?”

  终于,良久事后,张心陶终于听见了一个哆嗦着的声音。

  张心陶的眼帘猛地抬起,却发现面前人扫过一眼她的衣着,眼中的光线已黯淡了几分。

  他自卑了。

  他因为刚刚侍卫对她的称谓而自卑了。

  但他不应自卑的。

  她欠着他的还没有还上呢,他又为什么要自卑!

  一阵恼怒忽地从张心陶的心头升起,身上那件华美的雪袄,像是敝屣般,被随意的扔下。从车架中径直走出来,站在了黄三的面前。

  “转过身。”这是命令的口吻。

  面前的男子很听话的转了已往,张心陶撩起他的衣服,将手覆在了他的后腰处,一寸寸的抚摸着。

  三年多的时间,当初那棕熊蒲扇般的爪子留下的疤痕已基本愈合结痂,只有一道道散乱白印留在了皮肤上。

  “好了,转回来吧。”

  黄三听话的转过身,却发现张心陶已经背过身去。在他的目光中,走回到了那车架旁,手扶着车椽。

  “你...你会留下来吗?”眼看张心陶就要回到车架之中,黄三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

  在他的目光中,听到这句话后,张心陶停下了身,握着车椽的手顿了下来。就这样侧过头,眼睛没有去看黄三,只是盯着地面道:“如果要留下来,两年前的我就不会离开那位郎中的农舍...”

  她抬起头,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微合着:“但是,我照旧离开了,不是吗?”

  黄三咬着牙,眼中的光线明灭不定,张心陶能感受到他的内心有一头野兽在咆哮。

  她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呢?

  心中燃起的恼怒早已酿成了怜惜,可那活该的自尊和羞涩却让她说不出那句话。

  几年前心里的那道坎,她一直以为从离开的时候,便已经跨已往了。

  直至今日,她才意识到,那不外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而已。

  “你早就知道我的选择了。”没有去看黄三的神情,张心陶走到一名战死的扈从侍卫身边,温和的将死者睁大的眼睛覆合。

  背对着黄三,她的声音静水流深,听不出波涛:“这一次,在这个境地下,醒着的你还愿意放我走吗?”

  “我...愿...”

  黄三并不知道,在他艰难的挣扎着,去试图顺从心中女子的心意时,那背对她的女子的眼中已涌起了泪水。

  “你怎么这么愣!别说愿意啊。”她的心里疯狂的召唤着,也突然忏悔于自己为何要装的那么从容无谓。

  她没想这么说的。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放下那傲气,跑已往捂住他的嘴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地从不远处响起:“狗十三同差异意两说,但今天,你必须死。”

  是之前那个喊声最为张狂的伏莽,他的刀尖上还带着轻甲领头侍卫的喉头鲜血。

  他盯着黄三:“狗十三,杀了她,我们出去后,这天下的女人有的是,何须惦念一个有夫之妇?”

  黄三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已经瞬间变冷:“那么,你是准备反抗我了?”

  死寂般的声音和冷漠空洞的眼神,和刚刚语气艰难的他判若两人。

  “如果你还要继续护下去,我,另有弟兄们,只妙手足相残了。”那伏莽的刀锋指向了黄三身侧的女子。同时举起刀的,另有他身旁的众多山匪。

  黄三似乎并没有感应几多悲凉,弯过腰,从地上捡起长刀,手指细细碾过刀刃,抹去上面的灰尘和血迹。

  没有多余的喊声,他只是静静走到了张心陶的身前,长刀横于胸前。就像是当初面对周毅和他的亲卫一样,曾经萧索的身影如今已变得宽厚。

  这是无声的决裂。

  眼神带着坚贞,刀尖柱在地上,他轻声对着身后道:“我黄三命贱,可能护不了你一世了。但今日,可否...让我再掩护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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